妙玉点了点头。关于贾玦的那些传说，她自然也都听到了。
每听到一件，她心中的震撼，就加深一分。
“为师……大限已至。”老尼姑喘着气，脸上却带着一丝微笑，“为师这一生，自认勘破红尘，却直到遇见那位国公爷，才知何为‘大’，何为‘小’。”
她看着妙玉，眼中满是慈爱和期许。
“妙玉，你天资聪慧，根骨绝佳，奈何心性太高，沉溺于自我之‘洁’，画地为牢。如今，那位国公爷，已经帮你打破了藩篱，这是你的机缘。”
“师父……”妙玉的眼眶红了。
“枕月庵太小，留不住你。”老尼姑的声音越来越弱，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妙玉心上，“你心中的佛，不在这里……去吧……去追随他……去行你的‘入世禅’……”
说完最后一句，老尼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
“师父！”
妙玉发出一声悲呼，泪水决堤而下。
她为师父办了身后事，将她安葬在庵后的山坡上。
三天后。
妙玉跪在师父的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当她再站起来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悲伤和迷茫。
她回到庵中，将贾玦当初留下的那一千两银票，交给了庵里的其他尼姑，作为修缮庵堂和日常用度。
然后，她脱下了穿了十年的僧袍，换上了一身朴素的青色布衣。
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师父留给她的一串佛珠。
她孑然一身，走出了枕月庵的山门，没有回头。
山下的世界，喧嚣、尘俗，却又充满了勃勃生机。
她循着人流的方向，循着那个人的足迹，一步一步，走得无比坚定。
她要去找到他。
然后告诉他，她，妙玉，愿追随他，看这天下苍生，品这人间百态。
......
治水工地的中军大帐，与其说是大帐，不如说是一个用木板和茅草临时搭建起来的巨大工棚。
这里，就是贾玦在河南的临时国公府。
此刻，工棚内灯火通明。
贾玦正伏在案前，面前堆着小山一般的公文和图纸。
有治水工程的进度报告，有各地粮草的调配清单，有新招募灾民的安置计划，还有那座即将动工的，为元春省亲准备的“别墅”的初步设计图。
他就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核心，无数的指令从他这里发出，调动着整个河南的资源和人力。
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合眼了。
但他的精神，却异常亢奋。
看着手中的报告，黄河决口已经合拢了三分之一，数十万灾民被妥善安置，新开垦的土地上，第二批“神粮”也已经种下。
一切，都在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这种亲手改变千万人命运，将一片地狱变成人间热土的成就感，是任何权势和富贵都无法比拟的。
“报！”
帐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
“国公爷，帐外有一名自称妙玉的女子求见。”
妙玉？
贾玦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抬起头，有些意外。
他以为，那个清高孤傲的槛外人，会选择在她的枕月庵里，继续她那风花雪月的“小洁”。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下山了。
而且，还找到了这里。
有点意思。
“让她进来。”贾玦淡淡地说道。
片刻之后，帐帘被掀开。
一道青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还是那张清冷绝俗的脸，还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但贾玦敏锐地察觉到，她不一样了。
她换下了那身素白的僧袍，穿上了一身极其普通的青布长裙。
虽然风尘仆仆，发髻上甚至还沾着几片草叶，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洗尽铅华，拨云见日后的清澈和坚定。
不再有之前的迷茫、纠结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周围那些正在忙碌的官员和将领，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惊艳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
妙玉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
她的眼中，只有那个坐在主位之上，身穿飞鱼服的年轻国公。
她走到大帐中央，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对着贾玦，行了一个万福礼。
不是佛家的合十礼，而是世俗女子的礼节。
这个细节，让贾玦的嘴角，微微扬起。
“妙玉，拜见国公爷。”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恭敬和郑重。
“起来吧。”贾玦放下手中的笔，“是什么风，把你这位方外之人，吹到我这俗世里来了？”
他的话，带着一丝调侃。
若是换做以前，妙玉怕是又要冷下脸来。
但此刻，她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看着贾玦，认真地说道：“回国公爷，是师父的临终之言，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哦？”贾玦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妙玉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下山的缘由，和心中的决定，缓缓道来。
“……师父说，枕月庵太小，留不住弟子。她说，弟子心中的佛，不在青灯古卷之中，而在国公爷您所守护的这芸芸众生之内。”
“妙玉愚钝，直到近日，才勘破心中迷障。妙玉曾以为，洁，是远离尘嚣，不染俗物。如今方知，真正的洁，是以身入红尘，涤荡世间污浊。国公爷您在佛前立誓，以身为祭，镇守河堤，此为大慈悲。您为万民求来神粮，活人无数，此为大功德。”
她的目光，清澈而炙热，直直地看着贾玦。
“妙玉不才，愿追随国公爷左右，行这‘入世禅’，为这天下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恳请国公爷，收留妙玉！”
说完，她再次深深一拜，久久不起。
整个大帐，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妙玉的这番话给惊住了。
一个绝色出尘的尼姑，还俗下山，千里迢迢地跑来，要追随一个权倾朝野的年轻国公。
这……这里面要是没什么故事，鬼都不信！
不少人已经开始脑补一出“俏尼姑私奔俊国公”的戏码了。
贾玦没有理会手下们那些八卦的眼神。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妙玉。
他能感觉到，她说这番话的真诚。
这个姑娘，是真的悟了。
从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转变成了一个愿意脚踏实地的行动者。
这种转变，是巨大的。
而促成她转变的，是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
这比单纯的攻略值增加，更让贾玦有成就感。
贾玦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
那声音，在安静的大帐里，显得格外清晰。
“好。”
只有一个字。
妙玉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有泪光在闪动。
贾玦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亲自将她扶起。
“从今往后，你便随我左右。”
他看着她那双清澈却又仿佛看透了世事的眼睛，沉声道：
“看这天下苍生，品这人间百态。”期许。
妙玉听懂了。
她眼中的泪水，终于还是滑落了下来。
但她的嘴角，却绽放出了一抹极淡，却极美的笑容。
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