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好像是沉在忘川河底最浑浊的淤泥里,缓慢地、挣扎着上浮。
那席卷一切的黑暗和规则的尖啸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重感?
我(阿槐,男,地府在编鬼差,目前状态疑似濒危)艰难地“睁开”魂识之眼,看到的却不是档案库那熟悉的、布满灰尘的穹顶。
眼前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混沌。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暗之分。只有无数破碎的、扭曲的、闪烁着黯淡光芒的规则碎片,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星云,又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缓慢地、无序地漂浮、旋转、碰撞。一些碎片上还残留着熟悉的景象——半座奈何桥的栏杆,一块孽镜台的镜面残片,甚至还有一口孟婆汤锅的锅底,它们都像是被无形巨力撕扯过,以违反常理的角度存在着。
我低头(如果这个方向算“下”的话),发现自己也处于这种奇特的漂浮状态。魂体轻飘飘的,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吹散。手里还紧紧攥着两样东西——那枚记载着司空晦建议的黑色玉简,和那枚灰色的“摸鱼U盘”。它们散发着微弱的、稳定的光芒,像在这片混沌中唯一可靠的锚点。
“这是……哪里?”我的意念刚起,就被周围混乱的规则流搅得粉碎,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规则夹缝……底层逻辑崩溃后的……缓冲地带……】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传入我的魂识。来源似乎是我手中的黑色玉简。
司空晦前辈?是他在玉简里留下的残念?
【系统过载……冗余不足……核心规则链断裂……外来干预与内生惰性……共振崩溃……】
玉简传来的信息支离破碎,充满了我不理解的专业术语,但那股沉痛和“早知如此”的意味,却清晰可辨。
所以,地府真的崩溃了?不是因为外力攻击,而是内部规则终于承受不住妖界强行植入的“效率”和自身千年积攒的“惰性”的双重压力,从内部瓦解了?我们现在是在系统的“尸体”里漂流?
我尝试移动,却发现无比艰难。这片混沌中没有着力点,魂力的运转也滞涩异常,只能随着规则碎片的流向缓慢漂浮。放眼望去,除了破碎的规则和偶尔闪过的地府景象残片,看不到任何其他鬼差或魂魄的影子。
他们……都湮灭了吗?
一股寒意从魂核深处升起。
我握紧了“摸鱼U盘”,那熟悉的宁静力场在这片绝对混乱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是唯一能让我保持清醒、不至于被周围混乱信息流同化或逼疯的东西。
漂流不知持续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也失去了意义。
我看到一块巨大的规则碎片上,凝固着鬼门关前钟老大那惊愕的表情,他抬起的手永远定格在半空。
我看到另一块碎片里,小蝶奶茶摊的招牌从中断裂,“孟婆の茶”四个字只剩下半个“孟”字在孤独旋转。
我还看到一块闪烁着错乱代码的碎片,上面快速闪过无数妖界的符文和图表,那是“先锋号”崩溃时溅射出的核心数据?
一切都静止了,又仿佛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走向最终的湮灭。
绝望如同周围的混沌,开始侵蚀我的意志。难道就要永远困在这里,直到魂力耗尽,彻底消散?
就在这时,我手中的黑色玉简再次传来微弱的波动。
【检测到……稳定信标……微弱……同源……】
稳定信标?同源?
我顺着玉简感应的方向(如果那算方向的话)“看”去。在极远处,一片尤其混乱、布满空间裂痕的区域中心,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光点,在固执地、规律地闪烁着。那光芒非常熟悉,带着一种……地府原生规则的质朴气息?
是了!那是司空晦玉简感应到的,可能是地府崩溃后,某个尚未完全瓦解的核心规则节点,或者是……同样持有类似玉简的残存意识?
求生欲压倒了一切。我拼命催动魂力,试图向那个光点靠近。过程像是在胶水中游泳,每一寸移动都耗费巨大的心神。周围的规则碎片不时碰撞,爆发出小范围的能量乱流,好几次差点将我这缕残魂彻底撕碎。
不知“游”了多久,我感觉魂体越来越淡,意识也开始模糊。就在即将力竭之际,我终于接近了那个光点。
那不是什么规则节点,也不是玉简。
那是一艘……船?
一艘极其古老、破旧的小木船,样式和忘川河上的摆渡船有几分相似,但更加简陋,船身布满岁月的痕迹,仿佛随时会散架。它静静地漂浮在这片混沌中,船头挂着一盏散发着昏黄、温暖光芒的灯笼,那稳定而规律的光晕,正是我看到的“信标”。
船上,坐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地府早期制式的鬼差袍服,背对着我,身形有些佝偻,正拿着一根没有鱼线的鱼竿,做着垂钓的动作。在这规则的废墟里垂钓?
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扒住了摇晃的船沿。
那身影缓缓回过头。
那是一张平凡而苍老的脸,眼神却异常清澈、深邃,仿佛看透了万古的时光。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黑色玉简上,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司空……晦前辈?”我艰难地用意念发出询问。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船,然后继续他无声的垂钓。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进了这艘小小的、仿佛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破船。
一进入船身笼罩的那片昏黄光晕范围,周围那令人疯狂的混乱和凝滞感瞬间消失了!虽然依旧能看见外面混沌的景象,但船内却是一片令人心安的宁静和平和。魂体的消散感也停止了,甚至开始缓慢地恢复。
我瘫在船底,大口喘着并不存在的气,感觉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暂时逃脱。
司空晦(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他)依旧在垂钓,对船外毁天灭地的景象视若无睹。
“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地府……还有救吗?”我缓过劲来,急忙问道。
他放下鱼竿,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我,一道苍老而平和的意念直接在我魂识中响起:
“大厦倾颓,非一日之基。旧屋已朽,强支无益。”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在这里等着彻底消失?”
司空晦摇了摇头,指向船外那些漂浮的规则碎片:“破而后立,不破不立。旧规则之骸,乃新秩序之基。”
他拿起我带来的那枚黑色玉简,摩挲着表面:“吾昔日之言,非为改良旧屋,乃欲另起地基。然时机未至,空言无益。”
他的目光又落在我另一只手上的“摸鱼U盘”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和……赞赏?
“汝手中之物,有趣。极致之‘怠’,反生一线‘静’之生机。于这毁灭洪流中,恰如一叶扁舟。”
我愣住了。摸鱼U盘……成了救命稻草?
“前辈,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利用这些破碎的规则,重建地府?”
“非‘重建’。”司空晦纠正道,“乃‘重构’。取其尚有活性之碎片,摒弃僵死之框架,以‘静’为核,以‘生’为念,徐徐图之。”
他伸出手指,在那盏昏黄的船灯上一点。灯焰微微晃动,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火苗,飘向船外,融入了一块相对完整、散发着微弱轮回气息的规则碎片中。
那碎片轻轻一震,表面的裂痕似乎愈合了一丝,散发出的光芒也稳定了不少。
“此非一日之功,亦非一己之力可为。”司空晦看着我,“需静待,需寻找,需引导那些尚未完全湮灭的‘念’。”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船外无尽的混沌,心中震撼莫名。
司空晦,这位被“祖宗成法”打压的前辈,竟然早在不知多少岁月前,就预见了地府的崩溃,并且……一直在等待着,准备着?这艘船,这盏灯,就是他留下的后手?
而他似乎认为,我这个意外闯入的、带着“摸鱼U盘”的后辈,能成为他“重构”计划的……帮手?
我看着手中那枚曾经只用来逃避压力的U盘,第一次觉得,这玩意儿或许真的蕴含着某种我自己都未曾理解的力量。
不是极致的效率,也不是彻底的怠惰。
而是在动与静、破与立之间,那一点维持本心、守护生机的……平衡之力。
“前辈,”我抬起头,眼神逐渐坚定,“我该怎么做?”
司空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的、温和的笑容。他指了指我的U盘,又指了指船外那片规则的废墟。
“持汝之‘静’,寻可用之‘骸’。”
“然后,与我一同……”
“……垂钓一个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