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六分队的驻地上，那场大规模的救治依旧持续着，他们在和时间赛跑、在和死神赛跑。
农礼和阿明都有些麻木了，农礼还好，毕竟是老军医，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可以的，但是阿明原本就是在大后方的，而且这种断手断脚的还不是他可以负责救治的，早都连胃里的酸水都要全部吐完了。
衍灵灯的血炎妖异的跳动着，农礼、阿明瘫软在地，身上的灵气已经枯竭，地上散落着差不多有十数块已经用废了的青木，农礼的青木功再也挤不出一块青木来，他体内的灵气也全部透支了，阿明的情况也差不多。
他们完成了对39名战士的救治，其中也不乏那些英勇就义的人。
农礼有些奇怪，虽然这些治疗过的战士们的身上都有青木功治疗后的“青木”气息，但是有一些战士他并没有接触过，却也被治疗过了，只是他们少了衍灵灯的血气滋养，显得有些虚弱。
这时才发现有另外一个忙碌的身影，但是因为距离尚远，且那个身影浑身都沾满了血污，也不好辨认身份。
至于为什么不用灵气感知——现在军医就他们仨，每一份灵气都是救命的，没有必要花在这儿上。
农礼看到阿明阴沉着的脸，手上的活一直没有停歇，他浑身上下都是搬运尸体时留下来的血污，尸体的散发出的气味混杂着汗水、血液、有些战士中的毒液的气味熏得他的鼻子通红。农礼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憋了半天，也只想出一句：“你已经尽力了……”但是农礼他说不出口啊——
这句话对于任何一名医道修士来说都太过残忍了……
生命在自己手中流逝的感觉不是可以随便消解的，也不是可以一句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
他们现在只能迫使自己麻木成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尽自己所能，让自己可以再多救一人。
狼族尸体不断供给着，方圆几里的生灵全都被王磐带队扫了个干净，要不是这些草啊树啊不能拿来烧，不然这里早就是一片赤地了。
农礼他们的嘴唇干裂，指甲缝里的血污化成血垢，将指头堵得严严实实的，散发着腥气。
农礼现在看那衍灵灯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先前农礼得到了这盏衍灵灯的兴奋在这时也变成了顾虑，他在想，这盏衍灵灯到底该不该存在？
诚然，这衍灵灯的功效堪称逆天，通过农礼的观察，如若拥有无限的“燃料”，与更高效率衍灵灯与操纵医士，它所供应出的血气供给在理论上甚至可以打造出一支“不死”的军队！
但是有一点致命的缺点，如若落到了无德之人的手上就会是一场浩劫！毕竟无论是什么物种，种族，只要是血肉之躯就都可以被燃烧的……
一个场景突然在农礼的脑海中浮现，在战场之上，再也没有军医营的身影，有的只有一人一灯。
在那战场上，他们人族的部队吃了败仗，退守防线，在战场上受了伤的那些伤员被胡乱安置在各个分队的营帐外的地上，他们受伤的伤口还在向外淌着血，痛苦的呻吟着。
他们死气沉沉。
他们万马齐喑。
他们毫无生机。
有几队面色如常、装备精良的士兵在将这些受伤的战士分类，甚至还有人开着玩笑，相互打趣着，与此时的场景格格不入。他们走到一个个营帐的前面，直接将一些濒死的伤员当做垃圾一般拖拽着，堆叠起来、重伤在一边、轻伤又是在另外一边。但他们分类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去统一救治这些士兵，不然在先前也不会这么对待那些濒死的士兵了。
他们嬉笑着，把那些战士被拖拽时的窘态当做笑料，肆意嘲弄。
他们嬉笑着，把那些战士在得知自己逃不过死亡结局后的慷慨就义当做理所应当，毫不感激。
他们嬉笑着，认为这一切都本该如此，他们不是战士，不是英雄，只是他们肆意消耗的“薪柴”。
他们嬉笑着，那一张张扭曲的脸比起那些外族的狰狞更加令人可怖。
他们打开衍灵灯，将邪火放出！那喷涌的血炎不到一息的时间就点燃了将近三百人的濒死将士。
还活着的战士。
他们的脸被火炙烤得扭曲，血肉瞬间被汹涌的火焰吞噬！
在火中的战士们发出痛苦的嘶吼，他们的血肉化作血气，飘到空中，在散给其他在场受伤的战士。
他们看惯了这一幕，都木木的杵在原地接受“治疗。”
等到火焰彻底消失，地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哪怕是一块骨头。
他们死了，却没有死在敌人的手里，但好像也算是死在了“敌人”的手里。
他们死后，尸骨也不能回到家乡。
尘没有归尘，土没有归土。
他们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也唯有他们的亲人会铭记他们罢了。
农礼苍老浑浊的眼睛早已红透了，有几滴泪划过他憔悴的黝黑脸庞，藏在了皱纹中。
这时，农礼心念一转，出现了一块军功帐上，他看到了一行字，令他怔住了，随后他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泪决了堤，止不住的朝着眼睛外面泄着洪。
他不敢再想了，不敢再想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农礼掐住了自己的心念，在最后一刻，出现的仍是那行字——“特等功绩，可以在阵亡后留存自己的尸骨，回乡安葬。”
退出自己的思绪后，原本还残留的几根黑色毛发也渐渐透着白，瞬间又老了几岁。
两个时辰，三个人，共救治73人，救治成功53人，11人伤势过重，用手触碰血炎，选择自我献祭。
现在的第六分队只有112人，半数都是或伤或残士卒，其余的也都带着些小伤，基本上没有完全没有受伤的战士。
随着集合号角的吹响，全部人都来到了临时清出的空地上等待指令。
农礼还在沉默着，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一道极其令他“生厌”的响起：
“你这个老梆子，还是不如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