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前已知芸娘案牵扯镇武司，心中早有预判，语气依旧沉稳。
谢无咎抬眸看她，声音低沉：
“赵主簿背后传递消息的‘青蚨’，确是镇武司之人。”
“但赵通招供时提及，‘青蚨’并非主事者——镇武司的背后，还藏着一位宫中的‘贵人’。”
苏慕昭握着茶盏的手指微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讶异，却转瞬平复。
她略一沉吟，便理清了关节：
“如此说来，‘青蚨’只是传信的跑腿，”
“真正的幕后推手，是这位‘贵人’？”
“镇武司不过是借着‘贵人’的势力行事？”
“正是。”
谢无咎指尖在笔杆上的纹路处顿了顿，接着道：
“赵通说，‘青蚨’连‘贵人’的面都未曾见过，每次联络只敢用暗格与暗号，连名讳都不敢提。”
“你此前坏了他们的财路，往后还需格外谨慎一些。”
“若是真如赵通所说，这人能让镇武司的官俯首帖耳，这‘贵人’的权势与手段，绝非寻常。”
苏慕昭点头，眸光清明：
“大人放心，我自会藏好通灵与控傀儡的能力。”
“只是镇武司本是监察江湖的机构，如今却成了‘贵人’的爪牙，此事恐怕还牵扯着更深的图谋，至少绝非敛财这般简单。”
苏慕昭此言，就是此事背后牵连甚广，仍需细细追查。
然，细究起来，此事本就与她一介布衣无甚相干，
如今这般深陷其中，已是逾矩。
念及此，她心中已有定数——
是时候抽身而退，不再掺和这桩是非了。
这几日，她心湖渐平，先前那份冲动也沉淀了许多。
回想当日挺身而出，全然是一时意气，并非深思熟虑后的抉择。
如今芸娘之事已有归宿，再无牵挂，她苏慕昭，自当寻个妥当法子，全身而退。
故而，此事虽需继续追查，却不该再由她苏慕昭出头。
这背后的曲折原委，加上这案子之中本就含了各种冤魂管理与引渡的失职，该交由地府依规彻查，才是正理。
但谢无咎却似乎没有听出来苏慕昭的意思，语气添了几分沉郁：
“镇武司本是利刃，可如今早已锈迹斑斑。”
“三年前木灵阁满门被灭，江湖震动，朝野哗然，自那以后，整个江湖便如惊弓之鸟，人人自危。”
“除了那个靠着朝中有人还能撑些威风的傀天门，其余门派皆是惶惶不安，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朝中不少人觉得，江湖草莽，自相残杀、自生自灭也好，省得朝廷费心。”
“抱着这种念头，镇武司内部也人心涣散，不少人懈怠度日，平日里借着官身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还有心思办正事。”
苏慕昭静静听着，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木灵阁……
她的师门……
她抬头，看着谢无咎的眼神也渐渐严肃了起来。
这人哪里是没听清自己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在点自己呢。
想来谢无咎瞧着苏慕昭似有全身而退之意，心中既念着她这个盟友的分量，不愿轻易撕破脸面，又恐她真就撒手不管，便只能用这般隐晦的法子提点——
地府众人此刻查办的暗香苑一案，绝非与她苏慕昭毫无牵扯。
至少，此事与她毕生敬重的师门渊源极深。
要知这暗香苑中布下的聚阴阵，绝非寻常之辈能轻易施展；
而当年她木灵阁满门遭难、惨被覆灭之时，正是这等阴毒的聚阴阵，在那场浩劫里推波助澜，造下了无数罪孽。
她收回了眼神，尝试着顺着谢无咎的话思索，指尖微凉：
“这般看来，芸娘案的祸端，多半是镇武司某些人借着职权谋取私利，背后再靠着那位‘贵人’撑腰，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甚至将手伸到了阴间。”
谢无咎看了她一眼，便是知道苏慕昭应是听懂了自己的暗示，没有多说，点了点头，却又带着几分疑虑。
有几句话，是他没能说出口的。
他总觉得以镇武司如今这般松散的架构，未必有能力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将阴阳两界都算计进去。
可眼下没有更多线索，也只能暂时将这幕后黑手安在镇武司头上。
他抬眼看向苏慕昭，目光锐利：
“你毁去他们的‘青蚨’，便是断了他们赖以存续的财路。”
“镇武司行事素来强势，且记仇必报，此事绝无善了之理。”
“从今往后，你我二人行事，皆需步步谨慎。”
说罢，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苏慕昭的袖口处。
那里正藏着小豆丁的木偶。
“……你也务必将通灵之能与操纵傀儡的手段尽数藏好。”
“此等异术，若被镇武司之人知晓，你本就不在他们已知的名册之内，身份不明。“
“一旦落入局中核心之人眼中，他们要么将你视作当年未除尽的余孽，要么……便会将你视作更有利用价值的工具。”
“真到那般时候，你自身安危尚且难料，身边之人亦会受牵连，绝非……仅你一人之事。”
苏慕昭听毕，面上不见半分轻慢，当即郑重颔首。
自三年前那场变故后，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知世事险恶、懵懂天真的少女。
谢无咎话中提及的种种凶险，她听得明明白白。
她缓缓垂下眼帘，心中早已定下计较，开口道：
“清水县此地，已是不可再留。”
“我明日便收拾行装，带着小豆丁一同离开，往南方去。”
“离这是非缠绕之地远些，或许能避开眼下这阵风头，待日后局势稍缓，再做后续打算。”
“也好。”
谢无咎闻言，当即应下，未有半分犹豫，
“我会继续留在清水县，暗中查探镇武司的动静。”
“若有新的线索或是变故，我再设法寻到你，与你联络。”
他稍作停顿，目光复又落在苏慕昭身上，语气满是郑重叮嘱：
“你行路途中，务必时时留意周遭，凡事以保全自身与随行之人的安危为首要。”
二人随后又围坐一处，将细节一一商议妥当，又互相叮嘱了诸多需留意的事项，确认无半分遗漏后，这才各自起身，分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