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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步都如同跋涉在粘稠的胶水中,空气的阻力大得惊人。那低沉的意识嗡鸣随着林默的靠近,变得愈发清晰和沉重,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持续刺探着他的精神壁垒。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塞进了一个正在不断缩小的金属盒子,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他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放开内心去共情,那无异于自杀。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丝微弱的连接,如同握着一根烧红的导火索,既能感知到调色板那庞大而混乱的情绪流,又不敢让其完全涌入。那深沉的悲伤、迷茫和渴望解脱的意念,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林默,注意它的‘反应’!”苏媛在他身后提醒道,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发颤,但依旧保持着冷静,“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可能至关重要!”
林默点了点头,目光死死锁定在调色板上。随着他的靠近,调色板表面的涟漪变得更加剧烈,那些原本缓慢蠕动的色彩斑块,仿佛被惊扰的蛇群,开始加速游动、混合、分离。代表“恐惧”的惨绿色与代表“嫉妒”的污浊黄色纠缠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一抹浓稠如血的“愤怒”在边缘沸腾翻滚。
而被无形之力禁锢的阿哲,就站在这片色彩风暴的中心,他的脸色已经从惨白转向青紫,呼吸变得极其困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他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绝望,看向林默的眼神像是在看最后的救命稻草。
“覆盖……用‘宁静’……”林默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从共情中得到的启示。但“宁静”是一个概念,他该如何将其转化为实际的动作?
他尝试着在脑海中构建“宁静”的画面——月下平静的湖面,无风的森林,雪落无声的原野……他将这些意象,连同自己内心深处对平静的渴望,顺着那根精神的“导火索”,小心翼翼地传递过去。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调色板上的混乱依旧,嗡鸣声甚至因为他的“挑衅”而变得更加尖锐。
但林默没有放弃。他继续靠近,直到离阿哲和调色板只有三步之遥。这个距离,他能更清晰地“听”到那些色彩的“声音”:绿色的尖啸,黄色的窃窃私语,红色的咆哮……它们共同构成了这片梦魇的交响乐。
他忽略这些噪音,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构建和传递“宁静”之上。他甚至开始低声哼唱起一段早已遗忘的、童年时母亲哄他入睡的摇篮曲的旋律,那旋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蕴含的安抚与安全的意味。
这一次,变化发生了。
调色板上,一块原本狂乱舞动的、代表“焦虑”的灰色斑块,其边缘似乎模糊了一下,蠕动的速度肉眼难以察觉地减缓了一丝。与此同时,林默感到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似乎减弱了微不足道的一线。
有效!
这个发现让林默精神一振。但他也立刻意识到,单靠他一个人,用这种纯粹精神层面的“覆盖”,效率太低,范围太小。等他一点点净化完整个调色板,阿哲恐怕早已精神崩溃甚至肉体消亡,而他自己的精神也会先行耗尽。
“苏媛!”林默没有回头,大声喊道,“我需要帮助!光靠我一个人不行!你也试试,用你的方式,想象‘秩序’,想象‘逻辑’,想象一切能让这混乱平息下来的概念!阿哲,撑住,集中精神想一些让你感到平静、安全的东西!任何东西都可以!”
这是绝望中的尝试,他不知道苏媛的逻辑思维和阿哲的恐惧意念是否能起到作用,但此刻,任何可能的力量都必须动员起来。
苏媛闻言,立刻明白了林默的意图。她强忍着精神上的眩晕和不适,闭上双眼,不再去观察外界的混乱,而是将意识沉入自己最熟悉的领域——逻辑与秩序。她在脑海中构建复杂的数学公式,推演物理定律,回忆严谨的手术步骤……一切代表着稳定、规律、非情绪化的思维模式,被她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尝试着投向那块调色板。
而几乎窒息的阿哲,在听到林默的话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拼命在几乎被恐惧填满的脑海中搜刮着——他想起了小时候外婆家温暖的灶台,想起了第一次成功编写出程序时的成就感,想起了和队友们在收容所大厅里短暂而安宁的休息时刻……这些零碎但真实的“安全感”片段,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周围的绝望。
三股截然不同的意念流,同时指向了那块古老的调色板。
林默的“宁静”与“安抚”,苏媛的“秩序”与“逻辑”,阿哲的“安全”与“稳定”。
奇迹般地,这三股意念并没有互相干扰,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协同效应。
调色板上的反应变得剧烈起来!
不再是单一的某块色彩被平息,而是整个板面都开始剧烈震颤。那些狂乱的色彩斑块仿佛遇到了天敌,疯狂地涌动、排斥着这三股外来意念的“入侵”。嗡鸣声变得刺耳,整个“画中世界”都随之晃动,周围的色彩背景开始出现水波状的扭曲,仿佛这个世界的基础正在被动摇。
“它在抵抗!”苏媛喊道,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们的意念触碰到了它的核心规则!”
“继续!不要停!”林默低吼着,他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鼻腔一热,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那是精神过度透支导致的身体反应。但他依旧死死维持着那根精神连接,将更多的“宁静”意象灌注过去。
阿哲的情况最为危险,他本身就被禁锢,精神抵抗能力最弱。在调色板的剧烈抵抗下,他感到那些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安全”记忆正在飞速瓦解,恐惧和绝望再次如潮水般涌来。他的眼神开始涣散。
“阿哲!看着我!”林默猛地大喝一声,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甚至动用了一丝微弱的、来自“回响纸页”的共鸣之力(虽然代价是喉咙一阵刺痛),“想想你还没修好的设备!想想你答应要教我的黑客技巧!活下去!我们都能活下去!”
这声大喝如同惊雷,在阿哲几乎沉沦的意识中炸响。他想起了自己对技术的热爱,对未来的不甘,对同伴的承诺……求生的意志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更加拼命地凝聚起那些“安全”的意念。
三人的意念,在调色板的抵抗下,反而被锤炼得更加凝实、纯粹!
终于,量变引发了质变。
调色板中央,那涟漪最中心的位置,一点“空白”突然出现了。
那不是颜色的白,而是一种“无”,一种“沉寂”,一种色彩的真空。这一点“空白”迅速扩大,如同滴入浑水中的明矾,所到之处,狂乱的色彩纷纷褪去、平息,变得灰暗、死寂。代表“悲伤”的蓝色不再深邃,变得如同褪色的牛仔布;代表“愤怒”的红色不再炽烈,变得如同干涸的血痂。
那低沉的意识嗡鸣声,也开始逐渐减弱,其中的混乱和痛苦之意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禁锢着阿哲的无形之力,随着色彩的平息而骤然消失。他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溺水中被救起,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
调色板最终完全变成了那种毫无生气的、灰暗的“空白”状态。表面的涟漪平复,木质纹理恢复了普通的样子,不再蠕动。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一块被遗忘了很久的普通画具。
成功了。
他们成功“覆盖”了这块梦魇调色板,将其从疯狂的锚点,变成了一个……空壳。
林默身体一晃,差点栽倒,连忙用手撑住旁边的地面(那里原本是狂乱的油彩,此刻也变成了灰暗的“空白”)。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精神和身体都像是被彻底掏空,鼻腔和嘴角的血迹也来不及擦拭。
苏媛也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墙壁的色彩也稳定了下来,呈现出一种单调的灰白),脸色苍白如纸。
整个“画中世界”失去了色彩的狂乱,变得一片死寂和灰暗。失去了梦魇核心的支撑,这个迷失域开始变得不稳定,边缘处开始出现细微的、玻璃碎裂般的纹路。
“我们……成功了?”阿哲瘫在地上,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林默看着那块不再有任何反应的调色板,又看了看周围开始崩塌的灰白世界,虚弱地点了点头。
“嗯,”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而沙哑,“它……没动静了。”
苏媛挣扎着站起身,走到调色板前,小心地将其拾起。入手冰凉,沉重,再无任何异样。她拿出专用的收容容器,将其放入其中。
在容器盖合上的瞬间,周围灰白的世界崩塌的速度骤然加快。
“快走!这里要消失了!”苏媛喊道。
林默强撑着扶起虚弱的阿哲,三人互相搀扶着,朝着来时的方向,也是这个世界崩塌相对较慢的方向,踉跄着奔去。
身后,是色彩梦魇的最终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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