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捏着那片干枯的叶子,指尖能感受到叶片脉络清晰的凹凸感。
箭头符号指向花房深处,那里植物更加茂密,形态也越发怪异,粗壮的藤蔓相互缠绕,色彩斑斓的巨型菌类在阴影处生长,叶片边缘带着不自然的金属光泽,交织成一片几乎无法通行的屏障。
他看了一眼肩头恢复活力的归序光团,那幽蓝色的光芒稳定而柔和,心中安定不少。
有归序在,探索未知区域的底气也足了几分。
他沿着枯叶指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在纠缠的植物间穿行。
有时他需要侧身挤过狭窄的缝隙,有时需要弯腰避开低垂的带着尖刺的藤蔓,那些刺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
归序的光团在他前方漂浮着,散发出柔和的幽蓝光芒,不仅照亮前路,似乎也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怪异植物稍稍安静了一些,仿佛它们对这种纯粹的能量体存在某种忌惮。
这段路并不好走,脚下的泥土湿滑松软,腐烂的枝叶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林怀安努力分辨着方向,确保自己始终沿着枯叶传来的微弱指引前进。
走了大约十来分钟,前方出现了一面爬满了厚厚青苔和某种暗紫色藤蔓的墙壁。
那些藤蔓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吸盘。
墙壁底部,植被掩映之下,隐约可见一个低矮的由弯曲树枝和藤蔓自然形成的拱形门户。
门户内部黑漆漆的,看不清情形,正是枯叶箭头最终指向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薄荷的清凉气息,与花房整体的腐败感格格不入。
林怀安在门前停下,仔细观察。
门户边缘没有规则纸条,他用指尖轻轻触碰那些构成门户的藤蔓,触感冰凉坚硬,不像植物反而更像某种角质。
脉络图上显示门后是一片他之前未曾感知到的区域,能量流动平稳,没有代表危险的猩红色标记。
他深吸一口气,那清凉气息让他精神一振,随即弯腰钻了进去。
门后的景象瞬间切换。
他仿佛踏入了一条无限延伸的密闭回廊。
回廊两侧墙壁是深沉的暗红色丝绒材质,摸上去有种细腻的绒感,上面等间距地悬挂着一幅幅巨大的画框。
画框材质是暗金色的金属,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但所有画框内的画布都是一片空白,更确切地说,是画布上该有人物脸部的位置,都是一片毫无特征的纯白,仿佛被刻意抹去,只留下脖颈以下的躯体服饰和背景。
这种整齐划一的空白带来一种诡异的压迫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颜料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被遗忘事物的悲凉感。
回廊里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相隔很远才有一盏盏发出微弱黄光的壁灯,那些灯罩也是暗金色的,造型像枯萎的花朵,勉强照亮脚下深色的地毯,地毯的图案是纠缠的藤蔓和卷曲的文字,同样模糊不清。
林怀安刚站稳,就注意到离他最近的一幅空白肖像画下方,墙壁上贴着一张熟悉的规则纸条。
他走近一看,上面是简洁明了的一句话:记起他们,方能通过。
记起他们?
林怀安看着两侧望不到尽头的面容空白的肖像,感到一阵茫然。
他怎么可能记起这些他从未见过的面孔?
这要求简直毫无道理。他试着理解规则的深层含义,也许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回忆。
他尝试着站在第一幅肖像前,这是一位穿着华丽宫廷礼服的女士画像,背景是奢华的舞会,水晶吊灯和旋转的人影模糊可见。
他努力集中精神,回想自己生命中见过的所有女性,亲戚朋友同学甚至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他试图将记忆中某张符合气质的脸投射到那空白的画布上。
他想象着母亲年轻时的面容,想象着偶然在画册上看到的古典肖像。
可是毫无反应。
画布依旧空白,冷漠地回望着他,那一片纯白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
礼服上的珍珠光泽和背景的繁华更反衬出那张空白脸庞的诡异。
他不信邪,又走到旁边一幅肖像前。
这幅画描绘的是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年轻人,站在巨大的机床前,手里拿着扳手。
林怀安努力回想自己是否在纪录片或旧照片里见过类似的工人面孔,试图将那些模糊的印象拼凑起来。
结果还是一样。
画布顽固地保持着空白。
他又试了几幅,有探险家打扮的,有学者模样的,甚至还有穿着宇航服的,结果都一样。
这些肖像似乎完全隔绝了他的记忆投射。归序的光团在他肩头安静地悬浮着,微微起伏,似乎也在观察着这些奇怪的画,但没有传递任何有用的信息。
林怀安停下这种徒劳的尝试,开始在回廊里缓慢前行,一边走一边更仔细地观察这些空白肖像。
他发现,虽然脸部是空白的,但肖像的服饰背景姿态却各不相同,细节极其丰富真实。
那位宫廷女士礼服上的刺绣针脚都清晰可见,年轻工人扳手上的磨损痕迹也历历在目,探险家背包上的搭扣甚至反射着微弱的光。
它们仿佛来自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域,不同的阶层,被某种力量汇聚于此,却又被剥夺了最具个人特征的容颜。
难道需要他根据这些极其详实的线索去推理出人物的具体身份?
这似乎更不可能了。信息太少而可能性太多,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停下脚步,靠在一幅背景是巨大图书馆的肖像画旁,画中人身穿长袍,手持一本厚重的古籍。
他感到有些棘手,额头微微见汗。规则要求记起,但无论是直接回忆还是依靠线索推理,都走不通。
这条回廊仿佛一个精心设计的死局,考验着闯入者的耐心和智慧。
寂静中,只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脚下地毯细微的摩擦声。
就在这时,肩头的归序光团轻轻波动了一下。
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幽蓝光束从光团中射出,如同探针般扫过林怀安面前那幅图书馆背景的肖像画框。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空白的画布上,一阵水波般的荡漾后,竟然浮现出一个极其模糊不断扭曲晃动的人形轮廓,轮廓的面部依稀能看出一点熟悉的影子,有点像林怀安记忆中一位已经去世的很喜欢泡在图书馆里的远房长辈?
那模糊的眉眼和习惯性的微驼背影有几分神似。
但这影像只维持了不到两秒,就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了几下,再次溃散,画布重归空白,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归序传递来一股带着疲惫和些许无奈的意念。
祂似乎能借助与林怀安的精神链接,短暂地触动这些画布,显化出与林怀安记忆相关的模糊影像,但无法持久,更无法固定。
这种尝试显然对归序也有一定的消耗,光团的亮度似乎减弱了一点点。
林怀安看着重归空白的画布,心中若有所思。
归序的尝试失败了,但却给了他一个关键的提示。
这些肖像,似乎与他自身的记忆深处存在某种微妙的关联。
规则所说的记起,或许并非指回忆起画中人的真实身份,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记起?
他回想起自己珍藏的那些旧物。
外婆的怀表,祖父母的笔记他甚至想起了之前那个世界里,被归序盯上的那些小玩意儿。
他珍视它们,并非完全记得它们背后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有些记忆已经模糊,而是珍视它们所承载的情感记忆和那份存在的重量。
是铭记本身,赋予了它们超越物质的价值。
存在过,就有意义。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好像有点明白这条回廊想告诉他什么了。
他再次走到第一幅肖像前,那位穿着晚礼服的女士画像前。
他不再试图去回忆或推理她的脸,而是静静地注视着那空白的脸庞,然后在心中,用一种庄重而温和的意念,默默诉说。
你不是一个需要被填写的谜题,你是一个曾经鲜活存在过的生命。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来自何方,你曾存在过。
你的喜悦,你的悲伤,你的爱恨,你在舞会上旋转时裙摆扬起的弧度,你的一切经历,构成了独一无二的你。
也许无人知晓你的姓名,但你的存在本身,值得被尊重,被铭记。
我看到了你,就在此刻。
他将这些意念,伴随着自身对记忆和存在的理解,缓缓传递出去,不是强行灌输,而是如同溪流般自然流淌。
起初,画布没有任何变化。
昏暗的光线下,那片空白依旧刺眼。
但林怀安没有气馁,也没有急躁。
他沿着回廊,一幅接一幅地走下去,对每一幅面容空白的肖像,都重复着类似的过程。
有时是根据画像的细节表达对特定生命历程的理解和尊重,比如对着那年轻工人的画像,他会在心中想象他操作机床时的专注,汗水滴落的声音,对未来的憧憬。
对着探险家的画像,他会感受那份面对未知的勇气与孤独。
有时只是单纯地传递一种我看见你了,你存在过的朴素意念,不带任何评判,只是承认其存在。
归序的光团安静地跟随在他身边,幽蓝的光芒似乎也受到了这种平和而坚定意念的影响,显得更加温润,不再那么清冷。
光团偶尔会微微闪烁,仿佛在呼应着他的思绪。
随着他的举动,回廊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那沉闷压抑的气氛开始松动,空气中那种被遗忘的悲凉感,似乎被一种淡淡的如同释然般的宁静所取代。
壁灯的光芒仿佛也明亮了一丝。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变化,但那种无形的枷锁正在一点点瓦解。
当他走到回廊大约中段,对着一幅描绘着田野与风车的农夫肖像表达完意念后,画中农夫粗糙的手掌和远处金黄的麦浪似乎变得更加生动了些。
也就在这一刻,他身后,回廊的来路方向,传来了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像是古老的锁具被打开。
林怀安立刻回头。
只见在回廊的尽头,那原本看似是墙壁的地方,此刻缓缓向内打开,形成了一扇门。
门扉是厚重的木质,上面有着与画框类似的暗金色纹路。
门后透出与回廊不同的更加幽深难测的光线,带着一股微凉的气流涌了进来。
成功了!
他没有依靠记忆,而是依靠对记忆本质的理解,对存在的尊重,通过了这条考验的回廊。
他心中涌起一丝明悟,规则并非总是字面意思,理解其精神内核同样重要。
他快步走向那扇打开的门,归序的光团紧随其后,如同一个忠诚的伙伴。
穿过门扉,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直径超过五十米的圆形平台边缘。
平台的材质是某种冰冷的黑色石材,表面打磨得异常光滑,倒映着上方不知来源的微弱光线。
平台的中央,是一个不断缓慢旋转的深不见底的螺旋楼梯井。
楼梯井的边缘同样是那种黑色石材,雕刻着密密麻麻难以辨认的神秘符文,那些符文在黑暗中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流动。
向下望去,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深邃黑暗,完全看不到底,仿佛直通地心。
向上望去,楼梯井同样延伸至视线尽头,没入上方朦胧的雾气之中,不知通往何处,那雾气缓缓翻滚着,透着神秘。
一股微弱的带着吸力的气流从楼梯井深处盘旋而上,带来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夹杂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
这里就是枯叶指引的终点?还是另一个抉择的起点?
林怀安站在平台边缘,感受着从下方深处传来的微弱而熟悉的波动。
正是他之前通过碎片感知到的那股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碎片波动。
这波动比之前感知到的要清晰一些,但依旧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一种绝望的挣扎感。
它来自下方,来自这深不见底的楼梯井深处。
而与此同时,他脑海中脉络图清晰地显示,通往最终中心点的路径,需要向上。
那强烈的牵引感来自上方朦胧的雾气之后。
是遵循最初的计划向上,前往最终目标?还是遵循内心的牵引向下,去探查那股不稳定的可能代表着另一位幸存者最后希望的波动?
向上可能是通关的捷径,获取最终碎片,揭开谜底,但也必然伴随着未知的危险,脉络图显示上方路径并非一片坦途。
向下则意味着深入未知的险境,这深邃的黑暗给人极大的压迫感,而且很可能错过重要的机会,或者陷入更大的麻烦,甚至可能无法返回。
林怀安低头,看着手中陶罐里剩余的心能结晶,那些结晶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又看了看肩头静静悬浮的归序。
归序传递来的意念平静无波,没有催促向上,也没有警告向下,仿佛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他,只是默默散发着支持的气息。
仅仅权衡了几秒,林怀安已然有了决断。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内心的些许犹豫被一扫而空。
他深吸一口从下方涌上的带着寒意的空气,那空气冰冷刺肺,却让他的头脑格外清醒。
他最后看了一眼上方那朦胧未知的路径,然后目光坚定地投向了那旋转向下的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螺旋楼梯井。
他要去下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