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背靠着冰凉的金属壁面缓缓滑坐在地，急促的呼吸在空旷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寻则保持着站姿，短刃并未归鞘，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老李和年轻男子互相搀扶着瘫坐在不远处，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
林怀安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以及胸口印记传来的尚未完全平息的灼痛感。
他的右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紧紧握住了那块此刻正微微发热的银质旧手表。
表壳上传来的是一种温和而又有规律的搏动，仿佛它内部承载的不再仅仅是精密的齿轮，还有一个鲜活意识的脉动。
“教授？”林怀安在脑海中无声地呼唤。
没有成句的回应，但一股清晰的数据流瞬间涌入他的感知。
那是一幅由光线和符号构成的立体地图，其中有关于他们当前位置及周边通道结构。
地图上，代表他们自身的绿色光点正停留在一个相对宽阔的节点，而身后错综复杂的路径中，数条代表威胁的红色轨迹正在无规律地游弋碰撞，似乎失去了明确的目标。
“他在指引我们。”林怀安睁开眼，对上陈寻探究的目光，扬了扬手中的手表，“严教授……用他的方式。”
陈寻的视线在那块看似普通的手表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蹙，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短刃的锋刃稍稍放低了些许。
年轻男子带着哭腔开口：“那，那个怪物……祂不会追来了吧？”
他的话音未落，整个通道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顶部的灯管发出濒临破碎的嘶鸣，光线疯狂闪烁，墙壁内部传来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
呜——！！！
一种蕴含着纯粹毁灭意志的非人尖锐鸣响，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意识。
老李和年轻男子当场抱头惨叫，鼻血瞬间涌出。
陈寻也闷哼一声，持刀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林怀安感到胸口的印记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痛让他几乎窒息。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由怀表呈现的那幅立体地图瞬间大变。
代表他们自身的绿光被不断扩散的猩红警报包围，那些原本还在无序游弋的红色威胁轨迹，此刻像是接到了统一指令，齐刷刷地调转方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扑来。
“不是归序……”林怀安忍着剧痛，声音嘶哑，“是别的……更糟的东西！”
他“看”到了。
在数据的层面，一股庞大又冰冷的纯白色洪流，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冲刷着通道所在的情感网络。
它所过之处，那些构成网络基础的、色彩斑斓的情感连接线纷纷消融，如同被强酸腐蚀。
归序那熟悉的幽蓝能量试图阻挡，在数据视野中勾勒出祂模糊而迅捷的身影，但祂的力量在这股纯白洪流面前，竟显得左支右绌，如同试图阻挡雪崩的蝼蚁，被冲击得不断淡化。
“终极防火墙……”严观残存意识通过手表传递来一段充满警示意味的信息碎片，“……清理协议……最高优先级……目标是所有异常数据及关联节点……包括我们！”
“怎么办？往哪跑？”老李惊恐万状地喊道，绝望地看向林怀安，或者说，是看向他手中的手表。
林怀安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在手表提供的地图中寻找生路。
然而，所有的路径都在被快速标记为“死路”，那股纯白的毁灭洪流覆盖范围太广，速度太快。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手表突然变得滚烫，表盖甚至微微弹开了一道缝隙，内部精密的齿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起来。
一股决绝而又带着一丝释然的意念，强行压过了周遭的混乱，清晰地传递到林怀安的意识中。
严观指出了核心区域一个相对稳定的“数据锚点”坐标，那是一个处于半休眠状态的巨大废弃服务器集群。
同时，一股属于严观自身存在本质的数据流，正主动地从手表中剥离，准备跃迁。
教授要牺牲自己！
用他残存的所有数据和意识，主动注入那个“数据锚点”，将其点亮并放大，成为吸引防火墙全部火力的诱饵。
“不！教授！”林怀安在意识中呐喊，试图阻止。
严观的理论才刚刚被继承，无数的谜团尚未解开，他不能就这样。
“孩子……”严观的意念最后一次传来，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坚定，“……知识……需要活着的人……去运用……走！”
没有更多犹豫的时间了。
手表的光芒骤然大盛，随即迅速黯淡下去，那规律的搏动感也近乎消失。
与此同时，在林怀安的数据视野里，远处那个代表废弃服务器集群的坐标点，猛地爆发出耀眼的蓝色强光，如同黑夜中突然点燃的灯塔。
效果立竿见影。
那股原本死死锁定他们并不断压缩包围圈的纯白洪流，势头明显一滞。
随即绝大部分力量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地朝着那爆发蓝光的数据锚点涌去。
就连那些原本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的红色威胁轨迹，也大部分调转了方向，扑向更显眼的目标。
通道的震动减弱了，那毁灭性的鸣响声也似乎远去了一些。
“走！”林怀安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和悲痛而有些颤抖，但他指向了一个此刻在数据视野中刚刚转为微弱黄色的通道方向。
那是防火墙被吸引后，出现的短暂空隙。
“这边！快！”
陈寻第一个反应过来，毫不迟疑地跟上。
老李拉扯着几乎吓傻的年轻男子，连滚爬爬地追在后面。
他们沿着林怀安指引的路径狂奔。
这一次，通道不再剧烈震动，只有远处传来的闷雷般的能量轰鸣，显示着那片数据战场上的对抗是何等激烈。
林怀安能感觉到，胸口的印记虽然依旧灼痛，但强度在缓慢下降。
他紧紧握着口袋里已然变得冰冷沉寂的手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严观教授……又一次保护了他们。
在连续穿过几个岔路口，确认暂时脱离最危险的区域后，几人的速度才稍稍放缓。
老李扶着墙壁，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问：“刚，刚才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比……比那个收破烂的怪物还吓人！”
“是这里的防御机制。”林怀安哑声解释，尽可能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严教授说，叫‘终极防火墙’。它在清理……所有不该在这里的东西。”
包括他们这些闯入者，或许，也包括行为模式开始偏离“规则”的归序。
陈寻忽然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侧前方一条布满了粗大线缆的狭窄通道。
“里面有东西。”她压低声音，短刃再次提起，身体微微弓起，进入了战斗状态。
林怀安心头一紧，立刻集中精神，试图通过手表感知。
手表依旧沉寂，但胸口的印记却传来一种微弱的共鸣感，那是一种相似频率接近时的轻微震颤。
他拦住准备上前探查的陈寻，自己小心翼翼地朝那条通道靠近了几步。
通道深处光线昏暗，隐约可见一些废弃的服务器机箱堆积在那里。
而在那一堆金属残骸的阴影下，倚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周围，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幽蓝能量余烬。
是归序！
林怀安示意其他人保持距离，自己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靠坐在服务器残骸间的，确实是归序。
但此刻的祂，状态显然不对劲。
祂那原本就难以看清的身形变得更加淡薄，看起来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时而清晰，时而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
萦绕在祂周身的幽蓝光芒也黯淡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
最引人注目的是，祂的“身体”上，残留着几缕如同白色火焰般缓缓燃烧的能量痕迹，它们似乎在持续侵蚀着祂的存在。
归序似乎察觉到了林怀安的靠近，微微抬起了“头”。
那双非人眼眸中的冰冷与专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解读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茫然。
祂的视线落在林怀安身上，又似乎穿透了他，望向他身后遥远的“战场”。
这是林怀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归序的“脸”，也是第一次从祂身上感受到如此明显的“状态”。
强大如祂，竟然也在那防火墙的攻击下受了重创？
林怀安停下脚步，与归序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手表。
严观关于“管理员”、“情感网络修剪者”的理论在脑海中回荡。
眼前的归序，不再仅仅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恐怖存在，更像是一个系统出现bUG后，陷入困境的程序执行者。
就在这时，归序缓缓抬起了祂那只还算稳定的手。
幽蓝的光芒在祂指尖艰难地汇聚，远不如以往那般流畅耀眼。
光芒没有指向林怀安，也没有指向任何物品，而是在虚空中，一笔一画地，勾勒出了一个图案。
那图案线条细密，结构扭曲，如同一个充满不祥意味的蛛网。
林怀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蛛网！是那个组织的标志！
归序为什么要在此时画出这个？
没等林怀安想明白，归序的手指猛地一颤，刚刚成型的蛛网图案瞬间溃散成点点光粒。
祂的整个身形也随之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变得更加透明。
祂最后看了林怀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然后，整个身影如同被擦除的粉笔画，悄无声息地彻底消散在原地，只留下那几缕顽固的白色能量余烬，在空气中缓缓熄灭。
通道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陈寻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林怀安身侧，目光凝重地望着归序消失的地方：“祂……死了？”
林怀安缓缓摇头：“不知道。”
他无法确定，那种存在的“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他清晰地记住了归序消失前留下的那个图案，以及祂那种前所未见的状态。
蛛网……
归序的受伤和消失，与“蛛网”有关？还是说，祂是在用最后的力量示警？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林怀安转过身，语气不容置疑。
严观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时间，归序的异常状态和最后的警示，都预示着更大的危机可能还在后面。
他再次借助胸口印记与情感网络的微弱联系，结合脑海中残存的通道地图，指向了一个方向。
“这边。如果严教授的计算没错，沿着这个方向，我们应该能找到出口，或者……至少是更接近表层空间的地方。”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率先迈开了脚步。
陈寻沉默地跟上，老李和年轻男子对视一眼，也只能压下满腹的疑问和恐惧，踉跄着追了上去。
幽深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身后远处偶尔传来的能量余波，提醒着他们时间的紧迫与牺牲的惨烈。
林怀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中那块冰冷的手表，脑海中不断回闪着严观决绝的数据流，归序消散前画出的蛛网，以及那股冰冷无情的纯白防火墙……
情感编码，网络修剪，管理员，蛛网组织，防火墙清理协议……
一个个陌生的概念此刻却如同拼图般，在他心中慢慢勾勒出一个庞大而残酷的真相轮廓。
前方的路依旧未知且危险，但林怀安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
他要出去，要活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守护他的“收藏”，更是要弄明白这一切背后的真相，以及……严观教授和归序用各自的方式，试图传达给他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