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秒都拖着沉重的步子,在粘稠的寂静和那无孔不入的刮擦声里艰难爬行。
林怀安缩在离梳妆镜最远的床角,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眼睛闭着,试图给自己找点事做,好对抗那快要把人逼疯的噪音。
他想起了严观教授,想起那些关于规则和逻辑支点的理论。
这些东西平时觉得抽象,现在倒成了救命稻草。
他努力在脑子里画图,画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规则线,猜想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这声音是规则的一部分吗?还是规则想挡在外面的东西?
它这么没完没了,是想耗干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变成软柿子随便捏,还是它本身就在说着什么,只是用的是一种正常人根本听不懂的疯话?
他试过去“听”懂它,像听一段信号不好的广播。
可除了让那嘶啦嘶啦的声音更清楚地钉在脑子里,啥也没得到。
那声音里面好像没有任何规律,只有纯粹的,想把你的脑子搅成浆糊的恶意。
捂耳朵也没用。
手指把耳朵堵得再严实,也挡不住它在颅内共鸣,反而显得更诡异了。
肩膀上的归序光晕也不安分地动着。
那团幽蓝原本还算稳当,现在却泛起了细小的,带着烦躁的波纹。
祂传过来的念头不再是单纯的警惕和好奇,多了点实实在在的厌烦,像个被噪音吵得没法专心工作的家伙。
祂似乎也对这种光消耗没半点用处的精神污染很不爽。
就在林怀安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声音磨掉一层皮的时候,一股断断续续的感觉,像一根细线勉强穿过浓雾,从归序那边递了过来。
林怀安赶紧集中精神去接。
祂知道那刮擦声到底是啥。
那更像是一种“信息素”,或者叫“精神污染”更贴切。
它直接糊在意识上,想钻进去,把你变得跟它一样,或者至少把你正常的思绪搅乱。
归序的念头里带着一种本能的反感,好像在驱赶什么粘了吧唧脏兮兮的无形之物。
林怀安心往下沉。
果然,这鬼地方的凶险,远不止于看得见摸得着的规则。
这种直接冲着精神来的腐蚀,更难防备。
他强迫自己别再刻意去“听”那声音,转而把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
胸口那个印记,从进这个房间就开始隐隐作痛,像个关不掉的警报器。
现在,在这刮擦声的包围下,这痛感更明显了,像有很多细小的冰针扎在皮肤下面,跟着心跳一下一下地刺着。
他试着调整呼吸,想忽略这不适,可就在某一刻,他猛地抓住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
当那让人牙酸的刮擦声,正好挪到被床单盖住的梳妆镜大概中间那块时,胸口那冰针扎似的痛,好像轻了一点点。
就一点点,几乎以为是错觉。
但林怀安现在对自己身体的感觉,特别是这种要命的时候,准得惊人。
他屏住气,把所有精神都集中过去体会。
嘶啦……
声音滑到左上角,刺痛感回来了,甚至因为刚才那短暂的放松,显得更清晰了。
嘶啦……
声音慢吞吞地,带着种让人着急的粘糊劲儿,往中间挪。
来了!
当刮擦声的核心,凭他耳朵判断,停在镜子中间那块的时候,胸口那让他神经紧绷的刺痛,真的减轻了。
虽然减轻得不多,可能就那么一丝丝,但那一瞬间,像绷得太紧的弦稍微松了点的感觉,错不了。
规则十三条要求盖住镜子,是为了挡住某种东西。这刮擦声是镜子那边,或者镜子自己搞出来的“污染”。
可这“污染”的源头聚到中间时,反而让他身上来自空间规则的警告变轻了。
这说不通啊。
除非……这刮擦声,不光是坏处。
它里面藏着某种矛盾。
或者说,当它聚到一块的时候,会产生一种类似“屏蔽”或者“干扰”的效果,暂时让房间里的其他规则少“注意”他一点?
这个发现像给林怀安打了一针微弱的强心剂。
尽管那声音还是那么折磨人,但里面好像有规律可循了。
他不再完全傻等着忍受,开始更专心地跟踪那声音移动的路线,以及它和自己印记痛感之间那点微妙的联系。
声音在镜面上乱逛,像个看不见的手指在瞎划拉。
左上,右下,边上,中间……
每次一到中间区域,哪怕只是擦个边,那刺痛的减轻都会出现,虽然短,却像黑夜里的一点光,让他觉得好像能抓住点什么了。
他甚至试着猜声音下一步往哪儿跑,虽然十次有八次猜不准。
但这种徒劳的尝试本身,就像是一种反抗,反抗那种只能干坐着等死的绝望感。
归序好像也察觉到他的发现和努力了。
那团幽蓝的光晕还牢牢贴在卫生间的小镜子上,稳稳地挡着那边的威胁,像个沉默又靠得住的哨兵。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互动”里一点点磨过去。
每一分钟还是那么长,但那持续的精神污染好像不像刚开始那样让人完全没法思考了。
林怀安的脑子转得飞快,结合严观的理论,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想法,又自己把它推翻。
这“镜宫”是个想学现实规则却没学好的意识体。
它的规则自己跟自己打架。
那这刮擦声,会不会是它学习过程中搞出来的“错误代码”或者“系统杂音”?
规则要求盖镜子,是怕进来的人碰到这些不稳定的,可能危险也可能有点用的“杂音”?
或者,镜子是“宫灵”看外面的窗户,也是里外信息交换的通道?
盖镜子是挡住外面的信息进来,而这刮擦声,是里面堆多了,排不出去的“信息垃圾”在拼命找出口?
想法一个接一个,都没法定下来,缺的东西太多了。
但光是思考这个动作,就是最好的抵抗。
他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感觉像过了好几个世纪。
身体累,精神更累,眼皮直打架,可他不敢真睡,只能硬撑着,保持那种半是发呆半是警戒的状态。
那刮擦声还在响,没完没了,好像要一直响到世界尽头。
就在林怀安的忍耐力眼看就要见底,意识的防线开始出现裂缝的刹那,声音停了。
不是慢慢变小,也不是变个调子,是毫无征兆地,彻底没了。
就像一只一直在耳边嗡嗡叫的蚊子突然没了,又像是持续不断的背景噪音被一下子掐断。
这从极吵到极静的转变太突然,反而让林怀安耳朵里嗡了一声,心好像也空跳了一下。
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比之前更死寂,更让人心慌的安静。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一下子锁死在那被床单盖着的梳妆镜上。
怎么了?
是规则时间快到了?还是……出别的幺蛾子了?
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归序,光晕还稳着,但传过来的念头带着明确的疑问和更深的警惕。
祂肯定也发现了这不对劲的变化。
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特别响。
咚。
一声特别轻,好像隔着很厚的棉花,又像是谁用指关节特别小心地,轻轻敲了一下什么东西的声音,从梳妆镜那边传过来。
声音很轻,很闷,但在绝对的安静里,清楚得像打了个雷。
不是刮,不是擦。
是敲。
就一下。然后,再没动静了。
林怀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刚松下去一点的神经再次拉满了弓。
他死死盯着那被床单罩着的轮廓,好像要透过那厚布,看清后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了这么一声像是叹气,又像是打招呼的敲击。
那声音消失后,寂静重新笼罩下来,但质感完全不同了。
之前的寂静是空洞的,带着背景噪音的,现在的寂静却像是有了实体,沉重地压在胸口,带着一种等待宣判的张力。
刮擦声虽然讨厌,但至少是持续的,可预测的噪音,而这突如其来的,意义不明的叩击,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全是未知的危险。
林怀安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了,耳朵竖着,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后续声响。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过太阳穴时那细微的搏动声。
归序的光晕也凝滞了一般,幽蓝的光芒稳定却紧绷,传递来的意念高度集中,像一把出了鞘的刀,悬在半空,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镜子里扑出来的任何东西。
几分钟过去了。
也许更久。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第二声叩击,没有重新响起的刮擦声,门外的走廊也依旧死寂。
那一声“咚”仿佛只是一个偶然的,无意义的响动,或者是一个试探,见没有回应,便沉寂了下去。
但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不安。
林怀安不敢放松,他维持着高度戒备的姿势,目光在房间内有限的视野里快速扫过被床单覆盖的梳妆镜,被薄毯和金属杆挡住卫生间的入口,紧闭的房门,厚重的窗帘。
一切看似和之前一样,但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那声叩击给这个密闭的空间注入了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变量。
他忍不住又开始猜测。
是镜子后面的东西终于失去了耐心,换了一种方式试图沟通?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规则的一部分,是午夜三点前某个特定时间点会出现的“事件”?
规则纸条上可没写这个。
关于规则漏洞,关于异常现象可能蕴含的信息……
如果刮擦声是“杂音”,那这叩击声呢?
是更有序的“信号”吗?
可这信号又代表着什么?
友好?警告?
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触发条件?
归序的意念传递过来一丝询问的意味,似乎在问他要不要做点什么,或者是否感知到了新的威胁。
林怀安微微摇头,他自己也毫无头绪。
主动去掀开床单查看?
在规则明确要求覆盖镜子的时间内,这无异于自杀。他只能等。
等待变得比之前更加煎熬。
之前是被动的忍受,现在却变成了主动的,焦灼的期盼与恐惧交织的等待。
期盼那声音再次出现,好获取更多信息,又恐惧它再次出现时,带来的会是无法承受的后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挪动。
手腕上并不存在手表,但他身体内部似乎有一个生物钟在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凌晨三点。
胸口的印记依然带着持续的刺痛,提醒他仍处于危险之中。
那一声叩击像是个烙印,刻在了他的听觉记忆里,反复回放。
他试着回忆那声音的细节。
很轻,但带着一种奇怪的质感。
不像是指甲,也不像是骨头,更像是一种更硬,更冷的东西。
声音的源头,根据他的判断,确实是在镜面后方,而非房间的其他位置。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分析那一声叩击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从地板传了过来。
非常轻微,像是很重的东西在很远的地方落下,或者某种巨大的东西在酒店更深层的地方移动。
震动一闪即逝,如果不是他正紧绷着神经感知周围的一切,几乎会忽略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