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尸和那半句诡异的遗言像一层看不见的冰霜，瞬间覆盖在刚刚组建的临时小队上空。
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连那无处不在的浓雾似乎都变得更加粘稠，阻碍着呼吸和思考。
“信任是唯一的……”老周咂摸着这几个字，眉头拧得更紧，“唯一的啥？唯一的死法？还是唯一的活路？这不说全了膈应人嘛！”
他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头本就乱糟糟的短发。
阿雅已经站起身，脱掉手套，小心地收好。
“信息不全，但好在指向性明确。这个副本确实围绕‘信任’做文章。我们可能需要顺着这个方向探索。”
她看向干尸手指的方向，那迷雾深处仿佛隐藏着巨兽的咽喉。
“怎么探索？谁知道前面等着的是什么？这玩意儿就是个警告！”
“刀子”嗤笑一声，用下巴指了指那具干尸，语气里的不信任几乎凝成实质。
“说不定留下这字的就是个陷阱布置者，等着看我们自相残杀。”
“那……那我们怎么办？回去吗？”
“小鹿”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红红的，紧紧抓着阿雅的背包带，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回去？回哪儿去？”陈寻冷冷开口，打破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进来的路早就消失了。”
她说着，用短刃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
众人回头，只见身后同样是翻滚的浓雾，那条湿滑的石板路在十几米外就彻底隐没，根本分辨不出方向。
林怀安没说话，他注意到归序的反应。
幽蓝光晕依旧对着干尸方向，但闪烁的频率平缓了一些，似乎完成了初步的“扫描”。
接着，光晕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腿，然后朝着干尸手指的方向，也就是迷雾更深处，微微飘动了一下。
“归序似乎觉得应该往前走。”林怀安低声对陈寻和阿雅说。
陈寻瞥了眼光晕，没表态。
阿雅则推了推眼镜：“祂的感知或许比我们更敏锐。而且，目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老周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水壶：“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走吧走吧，总不能在这儿给这哥们儿陪葬，看他这模样，估计也不需要人陪。”
他说着，率先迈开步子，朝着干尸指引和归序暗示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他走得更慢，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手里的钢筋握得死紧。
队伍再次蠕动起来，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微妙。
原本就存在的隔阂，因为那具干尸和“信任”的警示，被无声地放大了。
林怀安能清晰地感觉到，“刀子”落在他们后背上的目光更加冰冷刺骨，尤其是在打量他和归序的时候。
而“小鹿”几乎成了阿雅的挂件，寸步不离，偶尔看向其他人的眼神也充满了恐惧，仿佛他们是随时会扑上来的怪物。
走了大概七八分钟，前方的雾气似乎真的稍微稀薄了一点，能隐约看到一些更加密集，也更加完整的建筑轮廓，像是一个城镇的入口。
那些建筑的剪影在雾中沉默地矗立着，带着一种不祥的宁静。
“前面好像是个……镇子？”老周不太确定地说，语气里没什么喜悦，“看着比外面还瘆人。”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啊——！”
一声短促尖锐的惊叫从侧后方响起，是“小鹿”。
只见她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一块原本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石板猛地向下翻折，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她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尖叫着朝洞里跌去。
“小心！”离她最近的阿雅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小鹿”胡乱挥舞的手臂。
但下坠的力道很大，带着阿雅也一个趔趄，差点被带倒。
阿雅背包里的东西哗啦响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站在稍远处的“刀子”眼神一厉，插在兜里的手猛地抽出，一道寒光闪过。
那竟然是一把造型奇特的飞刀。
嗖！
飞刀精准地钉在了“小鹿”另一只手臂的袖子上，刀锋穿透布料，深深扎入她旁边的石壁缝隙，强大的力道瞬间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将她半吊在了陷阱边缘。
老周和陈寻也立刻冲上前帮忙。
老周力气大，和阿雅一起，费了点劲把吓傻了的“小鹿”从陷阱口拖了上来。
陈寻则警惕地盯着那个黑乎乎的洞口，短刃横在胸前，侧耳倾听，防止有什么东西从下面窜出来。
“小鹿”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不停地抽噎。
阿雅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一边蹲下身检查那个陷阱。
洞口不大，约莫脸盆大小，但深不见底，边缘异常光滑，像是经常开合。
“是机关。这地方果然不只有雾和干尸，还有人为或者……非人为的陷阱。”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刀子”。
刚才他那迅捷精准的一刀，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那飞刀的造型也很特别，像是特制的。
“刀子”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用力拔回自己的飞刀，看都没看“小鹿”一眼，只是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刀锋，重新插回兜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凑巧。”他丢下两个冷冰冰的字，又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目光重新投向迷雾深处。
但这一手，无疑让他在众人心中的危险等级又提升了一大截。
这家伙，绝对是个硬茬子，而且身上带着利器，心思难测。
老周看着惊魂未定的“小鹿”，又看了看那个重新闭合，直至看不出痕迹的陷阱，瓮声瓮气地说：“大家都精神点，这鬼地方脚下都不安全。都跟紧点，别乱踩，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可不一定了！”
“小鹿”抽噎着点头，眼泪汪汪，紧紧抱住阿雅的胳膊，打死也不敢松开了，几乎是把全身重量都挂在了阿雅身上。
这个小插曲让队伍的气氛更加紧绷。
信任没建立起来，猜疑的种子却已经开始发芽。
“刀子”的身手让人忌惮，而“小鹿”的冒失和脆弱也让人担忧会不会成为团队的累赘，在关键时刻拖后腿。
继续往前走，果然看到了一个类似城镇入口的地方。
一个歪歪斜斜的木牌坊半塌着，腐朽的木头看上去一碰就碎，上面模糊的字迹完全无法辨认，被苔藓和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
牌坊后面，是更加密集、也更加破败的建筑群，街道狭窄，岔路极多，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迷宫，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雾气在这里似乎被高矮不一的建筑阻挡，稍微淡了一些，但能见度依旧很差，而且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和半开的门扉后，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让人脊背发凉。
“这地方……像个被遗弃多年的乱葬岗，阴气森森的。”老周嘀咕着，紧了紧手里的钢筋，喉咙有些发干。
他们选择了一条相对不那么破烂的主干道深入。
街道两旁是各种风格混杂的残破店铺和民居，有些门板腐烂倒塌，斜倚在门框上，能看到里面积满厚厚灰尘的厅堂，家具东倒西歪。
有些则门窗紧闭，锈迹斑斑的铁锁和封条诉说着死寂，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和木头腐朽的气息。
走了一段，林怀安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眉头微微皱起。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很细碎，像……很多人同时在低声说话？”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连“小鹿”的抽噎都下意识压低了。
除了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似乎真的有一种像是很多人在不同方向低声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隐隐约约地传来，又似乎直接响在脑海里，嗡嗡作响，听不真切具体内容，却让人头皮发麻，心里发毛。
“是雾……还是这地方的‘居民’在搞鬼？”阿雅脸色凝重，又从背包里拿出另一个巴掌大，带着天线的仪器，对着不同方向试图捕捉声源或分析频率，但屏幕上一片混乱的雪花，没有任何有效读数。
“干扰太强了，无法识别。”
“装神弄鬼！”“刀子”冷哼一声，但插在兜里的手显然握紧了里面的飞刀，身体微微前倾，进入了更戒备的状态。
陈寻靠近林怀安，低声道：“小心点，这声音不对劲，让人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飘在林怀安身边的归序突然光芒大盛。
幽蓝色的光晕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闪烁，带着一种强烈的警告意味。
祂甚至猛地撞了一下林怀安的小腿，力道不小，带着焦急。
“有危险！很大的危险！”林怀安脱口而出，同时感到胸口印记传来一阵绝不算轻微的刺痛，像是有人拿了根针扎了进去。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前方街道拐角处的雾气一阵剧烈翻滚，如同煮沸的开水。
数个仿佛由雾气本身凝聚而成的扭曲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边缘不断波动，像是一团团不断变换的扭曲能量体，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恶意和一种精神层面的压迫感，直接朝着队伍最前面的老周扑去。
“什么东西！”
老周爆喝一声，给自己壮胆，想都没想，几乎是本能地抡起手中的钢筋就朝着最先冲来的雾影砸了过去。
钢筋带着风声，狠狠砸中其中一个雾影的中心。
噗！
一声不像打击实体的沉闷响声。
那雾影扭曲了一下，颜色似乎淡了一点，但并没有消散，反而像是被激怒了，伸出如同黑色触手般的雾气，迅猛地缠向老周的胳膊。
一股极其刺骨的寒意顺着接触点瞬间蔓延开来，老周感觉自己的手臂像是瞬间浸入了冰水，肌肉僵硬，麻木感快速扩散。
“物理攻击效果不大！小心别被它们碰到！”
陈寻厉声提醒，身体已经如猎豹般窜出，短刃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寒光，急速刺向缠住老周的那条雾状触手根部。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地斩在触手与雾影主体的连接处。
嗤——
仿佛烧红的铁块烙进冰雪，又像是电流过载的声响，那截触手瞬间断裂，然后化作更淡的雾气消散。
雾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尖锐嘶鸣，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刺痛感，猛地向后缩去。
其他雾影也蜂拥而上，目标不仅仅是老周，开始试图从两侧包抄，包围整个队伍。
它们移动时无声无息，只有那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
“背靠背！别让它们近身！注意脚下！”阿雅大喊，同时从背包侧袋快速抽出一根黑色短棍，按下开关，棍端立刻噼啪作响，跳跃起令人心安蓝色电火花。
她挥舞着滋滋作响的电棍，主动迎向一个试图靠近她和“小鹿”的雾影，电光扫过，那雾影明显忌惮地后退了一下。
“小鹿”吓得再次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她死死闭着眼，抱着头蹲在地上，全身蜷缩成一团，几乎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刀子”眼神冰冷如霜，这次他双手齐出，指缝间各夹着三把寒光闪闪的轻薄飞刀。
他没有贸然攻击雾影那难以捉摸的主体，而是手腕连续急速抖动，飞刀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带着细微的破空声射出，精准无比地钉向那些试图延伸过来的雾状触手尖端。
他的飞刀似乎对这种能量体有不错的干扰和克制效果，被击中的触手纷纷剧烈扭曲，然后溃散成无害的雾气。
林怀安也没闲着。他一手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归序，另一只手快速从随身小包里摸出几枚颜色暗淡的小石子。
这是他之前准备的附着了些微“坚定”和“排斥”意念的小玩意儿，算是低配版的情感载体，本来是想试试能不能在建立信任时起点作用，没想到先用在了这里。
他看准一个扑向陈寻侧翼，试图干扰她行动的雾影，用力将石子砸了过去。
石子轻飘飘地穿过雾影的半透明身体，没有造成任何物理伤害，但那雾影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凝聚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一拍，边缘波动也变得紊乱，仿佛被什么东西干扰了内部能量的稳定。
陈寻战斗经验丰富，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反手一刀迅捷刺出，精准地点在雾影波动的核心，将其彻底逼退，甚至打散。
归序的光晕闪烁得更急了，像一颗失控的蓝色心脏。
祂似乎非常想帮忙，但自身能量不稳，形态也无法稳固，无法发动有效的攻击或防御。
祂只能更加紧密地贴着林怀安，不断传递着急切又带着点无能为力焦躁的情绪。
战斗短暂而激烈。
这些雾影似乎惧怕强烈的能量攻击和精准的能量干扰，在几人的联手反击下，最终发出一阵更加刺耳的无声尖啸，带着不甘与怨愤，重新消散在浓雾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街道上只留下那若有若无的低语声再次变得清晰，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徒劳。
街道恢复了死寂，只有几人粗重的喘息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老周甩着还有些发麻、残留着刺骨寒意的胳膊，心有余悸地骂道：“妈的，这什么鬼东西，打都打不实在，力气使不上劲，冻死老子了！”
阿雅关闭电棍，额头也见了汗，脸色发白，呼吸有些不稳：“像是某种纯粹的能量生命体，或者是这片区域强烈怨念的集合。它们似乎能直接影响人的精神，吸收热量，甚至可能……吞噬生命力。”
她看了一眼刚才被触手缠住的老周的胳膊，那里皮肤明显有些发青。
陈寻甩了甩短刃上并不存在的污渍，气息略微急促。
林怀安松了口气，擦了把额角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低头看了看归序。
祂周身光晕的闪烁频率慢了下来，但依旧亮着。
“是归序提前预警了。不然我们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团幽蓝光晕上。
这一次，目光里多了些复杂的意味。
这东西，虽然古怪，但似乎真的能帮上忙，是个有用的“预警器”。
“刀子”没看归序，而是走到刚才雾影最先出现的地方，蹲下仔细检查地面和墙壁，除了潮湿和苔藓，什么也没发现。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脸上都带着疲态和惊魂未定的众人，最后落在依旧蹲在地上，把自己缩成鸵鸟，哭声已经变成微弱呜咽的“小鹿”身上，眼神冷漠得像看一块石头，毫不客气地吐出两个字：“累赘。”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狠狠刺入“小鹿”耳中，她身体猛地一颤，呜咽声戛然而止，肩膀耸动得更厉害了，却连哭都不敢大声了。
阿雅皱眉，看向“刀子”，想开口反驳什么，嘴唇动了动，但看到“小鹿”那副样子，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伸手用力把“小鹿”从地上拉起来。
“她只是吓坏了，需要点时间适应。”
老周见状，赶紧打圆场，虽然他自己心里也对“小鹿”的表现直打鼓：“行了行了，人都没事就好，万幸万幸。
“这地方真他娘的邪门，光站着也不是事儿，赶紧找找有没有能躲藏或者看起来安全点的地方歇歇脚，缓口气吧。
“谁知道那些鬼东西会不会再聚拢过来！我这胳膊还麻着呢！”
经此一遭，队伍里那根名为“猜疑”和“危机”的弦绷得更紧了。
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重新评估着彼此的价值，威胁和可靠性。
林怀安摸了摸口袋里所剩无几的小石子，又感受了一下紧贴着自己的归序，心里清楚，在这座诡异莫测的迷雾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看着前方如同沉默巨兽般蛰伏的破败城镇，深吸了一口那冰冷污浊的空气，迈开了依旧有些发软的脚步。
无论如何，停下来，就是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