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的手指几乎要冻僵了，那股从印记蔓延开的冰冷规则之力还在血管里缓慢流淌，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麻痹感。
他盯着那个玻璃孔洞后静止的铜钥匙，近得几乎能闻到铜绿和陈年灰尘混合的呛人气息。
“行吧，债主消停了，东西就在眼前。”他小声嘀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指关节，努力忽略左臂的麻木，“取快递都没这么费劲。”
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避免吸入更多翻腾的灰尘。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尽量精准地穿过那个狭小的玻璃破洞。
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属表面，是那把钥匙的柄部，兽头雕刻的粗糙轮廓硌着指腹。
就在他指尖碰到钥匙的瞬间——
嗡！！！
整个巨大的仓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了一下。
不是幻觉。
林怀安一个趔趄，扶住玻璃柜才没摔倒。
他骇然抬头，只见视野之内，所有原本只是嗡嗡震颤的玻璃立柜，此刻像通了高压电一样，疯狂地、同步地、整齐划一地剧烈震动起来。
厚重的木框玻璃发出濒临解体的“哐当哐当”巨响，灰尘如同雪崩般从柜顶倾泻而下，瞬间让本就昏暗的光线更加模糊。
更诡异的是，就在他面前这个柜子的蒙尘玻璃上，随着这疯狂的同步震动，灰尘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迅速剥落、汇聚、重新排列。
几秒钟内，一行由仓库里无处不在的灰尘组成的、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巨大字迹，浮现在他面前的玻璃上，也同步出现在仓库深处其他几个幸存者面前的玻璃柜上：
【任务：借出“童年快乐”的玩具。】
【时限：拾分钟。】
【错误代价：索取补偿。】
字迹由灰尘构成，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规则感。
“借出？童年快乐？玩具？”林怀安脑子嗡的一声，差点被这过于具体又过于抽象的要求砸懵。
借给谁？管理员？这满仓库的垃圾里找玩具？还得是承载“童年快乐”的？
不是，这管理员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他还没来得及吐槽，就听见仓库深处传来一声暴躁的怒吼。
“操！什么鬼玩意儿！借玩具？老子三岁以后就不玩那破东西了！谁他妈有？！” 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被卷入麻烦的狂怒。
紧接着，另一个方向，一个明显带着哭腔、年轻许多的声音颤抖着响起：“玩，玩具？快乐？我……我只有这个……” 声音充满了绝望。
林怀安立刻意识到，被卷入这个“借物部”副本的，不止他一个倒霉蛋。听声音，一个是个暴躁老哥，另一个像是个吓破胆的学生？反正听声音就像个挺乖的小孩儿。
他这边，伴随着灰尘字迹的浮现，他面前的这个巨大玻璃柜深处，靠近墙壁的位置，传来一阵沉闷的机械摩擦声。
紧接着，一个原本严丝合缝、毫不起眼的抽屉，猛地向外弹开了几寸。
灰尘簌簌落下。
抽屉里，塞满了更多、更杂乱的旧玩具。
断臂的塑料士兵，掉了轮子的小汽车，秃了毛的玩偶，散了架的积木……它们同样在随着整个柜子的疯狂震动而嗡嗡作响，像一群沉睡中被粗暴唤醒的亡灵。
任务目标明确了，时限开始倒数了，代价也写得清清楚楚——“索取补偿”。虽然没明说补偿是什么，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十分钟……找玩具……”林怀安飞快地扫视着弹开的抽屉里那些破败的“候选者”。
快乐？
这地方的东西，哪个看起来跟“快乐”沾边，全都散发着被遗弃的怨念。
就在这时，仓库另一头传来了动静。
“喂！那边戴眼镜的小子！”是那个暴躁壮汉的声音，充满了急切和不耐烦，“你刚才说你有什么玩具？快！给老子！老子不想被这鬼地方的‘补偿’！”
“不……不行！这是我的！”眼镜学生带着哭腔抗拒，“这……这是我妹妹的……”
“少他妈废话！命重要还是你妹的破玩具重要！”壮汉的声音带着威胁逼近，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杂物被撞倒的声音，“拿来！”
“别过来！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响起。
林怀安眉头紧锁。
混乱开始了。规则只说了“借出”，可没说“怎么借出”或者“从谁那里借”。那壮汉显然理解成了“抢到就算借出”。
然而，就在那声尖叫响起的同时——
砰！哗啦！
一声沉闷的撞击和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猛地从壮汉和眼镜学生所在的方向炸开！紧接着是壮汉一声吃痛的闷哼。
林怀安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情况？难道是规则的反噬？这么快？
“嘶……妈的！”壮汉的咒骂声传来，带着痛楚和惊疑，“这……这破柜子会咬人？！”
林怀安瞬间明白了。
管理员说的“借出”，恐怕不是指从别人手里“借”，而是要从这仓库里，从管理员提供的“失物”里，找出符合要求的那一件，然后“借”给管理员。
那弹开的抽屉就是候选池，试图抢夺其他参与者可能拥有的物品，会立刻触发规则惩罚。
“蠢货！”林怀安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既是骂那壮汉的鲁莽，也是骂这操蛋规则的隐晦。
他不再理会那边的混乱，强迫自己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回自己面前的抽屉。
时间不等人。
十分钟听起来不短，但在这诡异压抑的环境里，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童年快乐……快乐……”他嘴里念叨着，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抽屉里那些残破的玩具上扫过。
塑料士兵一脸苦大仇深；小汽车像出了惨烈车祸；玩偶的眼睛空洞无神；积木散乱得像凶案现场……
这里面哪个能承载“快乐”？
这根本就是在垃圾堆里找一颗没变质的糖！
他童年最快乐的记忆是和外婆在旧书店后院晒太阳，听她讲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手里通常攥着的是一块印着书店logo的橡皮或者一枚书签，可那些东西显然不在这里。
等等……书签？
林怀安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抽屉角落。
那里，躺着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东西。
一个用粗糙铁皮卷成的青蛙。
大概只有拇指大小，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的锈迹，背上的发条旋钮也锈死了，一条后腿似乎被砸扁了。
它静静地躺在几块积木碎片下面，毫不起眼。
这东西，和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像瞬间重叠了。
小时候，大概六七岁吧，在拾光旧书店的角落，祖父曾经给过他一个类似的、崭新锃亮的绿色铁皮小青蛙。
拧紧发条放在地上，它会“咔哒咔哒”地往前蹦跶，虽然跳不了几下就会停，但那笨拙的跳跃和金属的脆响，曾让小小的他乐不可支，追在后面咯咯直笑。
那是为数不多纯粹的、属于玩具本身的快乐记忆。后来那个小青蛙好像是被某个亲戚家熊孩子抢走弄坏了，他还为此偷偷哭过一场。
眼前这个铁皮青蛙，虽然锈迹斑斑、破败不堪，颜色也从鲜绿变成了暗红，但那个基本的外形，那个背上的发条旋钮……太像了。
一种莫名的、带着强烈怀旧感的悸动瞬间攫住了林怀安的心脏。
他几乎能闻到记忆中旧书店阳光里的尘埃味道，能听到祖父温和的笑声和铁皮青蛙那清脆的“咔哒”声。
就是它！
林怀安毫不犹豫，忍着手臂的麻木，伸手就朝抽屉角落那个暗红色的铁皮青蛙抓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那冰冷锈蚀的铁皮时——
“时间到，请确认目标物。”
那个冰冷的、非男非女的管理员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响，声音里带着一种程序化的、不容置疑的判定意味。
林怀安的手指僵在半空，离铁皮青蛙只有一厘米之遥。
什么？！时间到了？不可能！他感觉才过去两三分钟！
他猛地抬头看向玻璃柜上那行灰尘字迹。
【时限：拾分钟。】 的字样，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正在迅速消散。
同时，他面前那个弹开的抽屉，正带着一股强大的吸力，“唰”地一声猛地向内收缩，眼看就要重新闭合。
“操！”林怀安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快，也顾不上管理员那诡异的判定提示。
生存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那只还带着麻木感的左手，几乎是在抽屉闭合的最后一刹那，凭借着印记残留的那一丝冰冷规则力量的牵引，猛地向前一探。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戳破皮革的声响。
林怀安感觉自己的左手小臂以下，连同手掌，瞬间被一股强大冰冷的吸力包裹，眼前一黑，紧接着是刺骨的剧痛和令人牙酸的挤压感从手腕处传来。
“呃啊——！”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剧痛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吸力消失。
林怀安猛地抽回左手，整个人因为巨大的惯性向后踉跄了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另一个疯狂震动的玻璃柜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
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左手。
手腕完好无损。
但在他沾满灰尘的掌心里，正静静躺着那个暗红色的、锈迹斑斑的铁皮青蛙。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
他拿到了。
在抽屉关闭的最后一瞬，管理员判定时间到的同时，他硬生生把手探进去，把这玩意儿捞了出来。
“哈……哈哈……” 林怀安喘着粗气，看着掌心里这枚承载了他童年片刻欢愉、如今却像个破烂战利品的小铁片，忍不住发出几声干涩的、带着后怕和一丝荒谬的笑。
这他妈也太刺激了！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喘匀，管理员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在他脑中响起，如同法官落下的法槌：
【物品确认：铁皮青蛙（残损状态）。】
【情感判定：童年快乐（微弱，指向性明确）。】
【符合任务要求。】
【任务完成。】
冰冷的宣判声落下，林怀安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丝“过关”的轻松，异变再生。
在他面前，那个刚刚吞噬了他半条手臂的玻璃柜抽屉，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竟然……再次缓缓弹开了。
这一次，弹开的幅度更大。
抽屉深处，不再是杂乱的玩具，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翻滚蠕动的黑暗。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烂、腐朽、以及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从那片黑暗中扑面而来。
林怀安瞳孔骤缩，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来了！管理员所谓的“借出”！
所以现在他要把这枚刚刚到手的铁皮青蛙，扔进那片代表未知和极度危险的黑暗里？
就在林怀安盯着那片翻滚的黑暗，掌心紧握着冰冷的铁皮青蛙，全身肌肉紧绷，思考着这“借出”到底该怎么操作，是直接扔进去还是需要什么仪式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抽屉边缘。
那里，在浓稠黑暗的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
不是黑暗本身，而是在抽屉的内侧壁上。
他强忍着那股令人窒息的气息带来的不适，眯起眼仔细看去。
只见在抽屉内侧靠近边缘的木质内壁上，似乎刻着几行非常非常小的字迹。字迹极其潦草，像是用指甲或者什么尖锐物在木头上匆匆划出来的，又被经年的污垢和黑暗侵蚀，几乎难以辨认。
林怀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规则提示？还是陷阱？
他下意识地往前凑近了一点，几乎将脸贴到那翻滚的黑暗边缘，借着仓库里昏黄摇曳的光线，屏住呼吸，努力辨认着那些微小的刻痕。
第一行：【……物归……原主……】
第二行：【……或……等价……交换……】
第三行：【……否则……索取……】
字迹到这里就变得极其模糊，后面似乎还有，但完全被黑暗吞噬或者污损了。
物归原主？等价交换？否则索取？
林怀安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管理员的任务是“借出”承载童年快乐的玩具。
现在他找到了“青蛙”，管理员判定符合要求，然后抽屉里出现这片代表“借出通道”的黑暗。
但此刻抽屉内侧刻的这几行小字，像是在暗示更深层的规则。
“借出”可能有两种方式：
1. 物归原主：找到这件玩具真正的主人，还给他\/她？
2. 等价交*：用其他具有同等“价值”（很可能是情感价值，林怀安想起之前在旧书店时碰到的那几个难缠的顾客）的物品，投入黑暗，作为“借出”的替代？
如果两者都不做，或者做不到……那后果就是“索取”——管理员会亲自来索取“补偿”！
这补偿是什么，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可问题是，这玩具的原主是谁，他上哪找去？这仓库里除了他们几个倒霉蛋，连个鬼影都没有！
至于等价交换……他浑身上下除了这身衣服，就剩下贴身藏着的怀表，还有……印记？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印记。
这东西能算“等价物”吗？不管管理员怕是不是想要这个，反正他是很想给出去。
“靠！”林怀安忍不住低声咒骂。这规则一环套一环，简直坑死人不偿命。
管理员只说了“借出”，可没说“借出”的方式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抽屉内侧这隐藏提示，也不知道是陷阱还是生路？
就在他盯着那几行小字，内心天人交战，飞速权衡着“物归原主”和“等价交换”哪个更不靠谱时——
“呜——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啜泣声，毫无预兆地，从那个敞开的、翻滚着黑暗的抽屉深处传了出来。
那哭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委屈，像是个被遗弃在冰冷雨夜的小孩子。
哭声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仓库里玻璃柜持续不断的嗡嗡震颤声，也刺进了林怀安的耳膜，直抵心底。
林怀安猛地打了个寒颤，握着铁皮青蛙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哭声……是从黑暗里传出来？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黑暗里有“人”？还是说……是这玩具的“原主”在哭？！
物归原主……难道指的是……把玩具还给这片黑暗里的“东西”？！
这念头让林怀安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宁愿面对十个暴躁壮汉，也不想跟这种未知的、听起来就邪门的东西打交道。
就在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哭声惊得心神剧震时，他掌心里那个一直冰冷沉默的铁皮青蛙，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震动，也不是跳跃。
它那锈死的发条旋钮，极其轻微地……逆时针转动了大概一毫米的刻度。
极其细微，但林怀安的手指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一下微不可察的“咔哒”感。
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渴望和委屈的情绪波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从铁皮青蛙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清晰地传递到了林怀安的掌心。
那感觉，和抽屉深处传来的啜泣声，瞬间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林怀安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掌心里这枚锈迹斑斑的小玩意儿。
不是，它……有情绪？它在渴望什么？渴望被还给那个在黑暗里哭泣的“东西”？
“快乐”的玩具在渴望回到悲伤的“原主”身边？
这他妈是什么地狱笑话！
管理员冰冷的时限仿佛悬在头顶的剑。
物归原主？听起来像是自投罗网。
等价交换？他拿什么换？拿命吗？
林怀安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抽屉内侧那行关于“等价交换”的潦草刻痕上，又扫过掌心那枚传递着渴望情绪的铁皮青蛙，最后落在那片翻滚着啜泣声的浓稠黑暗上。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霉烂和绝望甜腻的气息呛得他喉咙发痒。后背的伤口在刚才的撞击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等价交换……”他喃喃自语，眼神在绝望的边缘反而沉淀出一种近乎冷酷的锐利。他像是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在寻找最后一丝可能撬动规则的缝隙。
他飞快地摸索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
空空如也。
别说能承载“情感”的东西，连张废纸都没有。唯一沾点边的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的衣服，隔着布料，似乎能感受到那枚印记冰冷的轮廓。
这东西能算“等价物”？他毫不怀疑管理员会非常乐意收下，但代价很可能是他的小命。
等等……情感……共鸣……
林怀安的目光猛地重新聚焦在掌心的铁皮青蛙上。
这破玩意儿传递过来的情绪是渴望和委屈，和黑暗里的哭声同频。
但这情绪本身，算不算一种……“价值”？或者说，管理员要的“等价交换”，交换的未必是实物，也可能是……情绪本身？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
他猛地抬头，不再看那片黑暗，而是死死盯住抽屉内侧那行关于“等价交换”的刻痕，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片翻滚的黑暗和不断传出的啜泣声，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冷静语调，清晰地说道：
“听着，管理员，或者里面那位哭得挺伤心的朋友。”
“东西，我拿到了，符合你们‘童年快乐’的要求。”
“但现在，我选择‘等价交换’。”
“我用——”他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如刀，“——我手里这件东西此刻承载的‘渴望’和‘委屈’，交换它的‘借出’！”
“这情绪够不够‘等价’？够不够支付这次‘借出’的代价？”
“规则是你们定的，漏洞是你们留的。我按规则来，现在，要么收下这份‘情绪’当路费，放我过关，要么……”
他冷笑一声，握紧了铁皮青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要么，我们就再好好掰扯掰扯，什么叫‘索取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