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最后一缕天光隐没在山脊之后。
坟前那片水洼终于被抽干了,留下湿漉漉的泥地和一圈刺眼的黄渍,像大地上一块丑陋的伤疤。青石板和汉白玉栏杆上泥痕斑驳,在渐起的夜风中散发着阴冷的潮气。
赵晟脸色阴沉地站在坟前,皮鞋踩在微湿的泥地上。远处田埂上,看热闹的村民早已散去,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包裹着这片气派而孤寂的坟场。
就在这时,两束车灯划破黑暗,由远及近。
两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土路尽头,车门打开,先下来两个身形精悍的年轻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浓重的夜色。随后,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式褂子的干瘦老者,被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来。
正是陆藏锋。
夜色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却让那股阴沉的气息更加浓重。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扎着稀疏的小髻,像一丛枯草。最扎眼的仍是左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只假眼呈现出一种死水般的灰败,与右眼里依旧锐利、仿佛能穿透黑暗的精光形成诡异的割裂。
他一下车,目光并未落在赵晟身上,而是径直投向坟前那片刚刚被水浸泡过的、湿漉漉的明堂。
赵晟几乎是扑过去的:“六叔!水刚抽干,您看看,这……”
陆藏锋抬起枯瘦如竹枝的手,轻轻一挥,示意他闭嘴。
陆藏锋站在祖坟前,那只完好的右眼缓缓扫过四周。他并没有俯身细看,而是微微抬起枯瘦的手,五指虚张,像是在感受风中无形的东西。
赵晟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山风拂过,带着泥腥气和远处山林草木的气息。陆藏锋闭目凝神了片刻,那只死寂的左眼在黑暗中显得更加空洞。
“没有‘外人’动过的痕迹。”他睁开眼,声音依旧干涩,“但这水……来得不是时候。”
赵晟心头一紧:“六叔,您的意思是?”
“你这祖坟的格局,是以‘火’催‘金’,以阳生财。”陆藏锋走到明堂边缘,用脚尖点了点湿润的泥土,“明堂属土,却是‘火’位根基所在。如今被阴水浸泡,‘火’位受损,金气不稳,财路必生波折。”
他顿了顿,看向赵晟,那只真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更麻烦的是,你这些年借来的寿数、运势,与这‘火’位息息相关。火弱了,那根‘线’……就松了。”
赵晟脸色煞白。
“那、那怎么办?”他声音发颤。
陆藏锋转身,看向黑沉沉的山林:“做法。今夜子时,必须重新稳固‘火’位。否则……”
他没说完,但赵晟已经冷汗涔涔。
“需要什么?我立刻准备!”赵晟急道。
陆藏锋报了几样东西:三牲(但要求必须是纯黑公山羊、纯白公鸡、纯黄公牛)、五色土、七盏长明灯、九尺红布,还有——三根未曾落地的婴儿胎发。
赵晟听到最后一样,瞳孔一缩,但还是咬牙点头:“我马上去办!”
“记住,子时之前,必须备齐。”
陆藏锋说完,便不再理他,转身走向那两辆黑色轿车,
“我先回车里休息。法坛,就设在这坟前。”
夜色沉如墨,子时。
青山坳,赵家祖坟前。
一方临时搭起的法坛透着诡异。三牲头朝内摆放,七盏长明灯火苗笔直向上,映着中央铺开的九尺红布,上面用朱砂画着狰狞邪性的符咒。
五色土堆在四角,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陆藏锋站在法坛后,一身灰袍几乎融入夜色。
他手中捻着三根极细的、泛着淡淡莹光的胎发,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声音低哑含混。
赵晟带着几个心腹守在十几步外,神经紧绷。
夜风很凉,他却觉得后背阵阵发汗。
法坛周围的空气似乎开始扭曲,长明灯的火苗无风自动,剧烈摇曳起来。
陆藏锋那只完好的右眼猛然睁开,精光暴涨,他手中的胎发无火自燃,化作三道幽绿色的细烟,直冲坟头!
就是现在!
几乎在同一瞬间——
“咔嚓——!!”
一道刺目的亮紫色电光毫无征兆地撕裂夜幕,自半空中凭空炸响,不偏不倚,正劈在法坛中央!
轰!!!
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那三道幽绿细烟被雷光一冲,瞬间溃散。
七盏长明灯齐齐熄灭,红布焦黑了一大片,三牲头颅滚落在地。
法坛上的香烛、符纸被震得四散飞溅。
陆藏锋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枯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之色。
“什么人?!”赵晟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道。
他带来的十几个保镖瞬间反应过来,哗啦啦掏出随身带的甩棍、匕首,围成一圈,惊恐地看向雷光劈来的方向——那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夜雾,什么也看不见。
陆藏锋猛地转身,那只假眼依旧死寂,但右眼已布满血丝,厉声喝道:“何方道友,藏头露尾?!”
雾气之中,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紧接着,数道人影穿透浓雾,缓缓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道,青衣布鞋,手持拂尘,正是张云蓑。
他素衣玉簪,面容清冷如霜。
身侧稍后是三位同样气度不凡的道长,目光沉静。
再后面,就是陈白露与沈月白、苏无尘等人。
赵晟瞳孔骤然收缩。他没见过张云蓑,却一眼认出了陈白露。
“陈……陈观主?”
他强压下心悸,挤出笑容,声音却有些发干,“这么晚,你们怎么会在这?”
他心里明镜似的——深山老林,子夜时分,这伙人突然出现在他家祖坟前,还一道雷劈了他的法坛,这能是“路过”?
陈白露目光淡淡扫过他,唇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赵董,这么巧啊。”
就在赵晟还想虚与委蛇套话的刹那,陆藏锋脸色剧变!
他修道多年,灵觉远比赵晟敏锐。
张云蓑几人一现身,那股毫不掩饰的、凌厉的针对之意,如同实质的刀锋,直指他而来!
不是冲赵晟,是冲他!
逃!
这个念头刚起,他身形已如鬼魅般向后急退!
“想走?”张云蓑冷哼一声,拂尘向前一挥。
“轰隆——!”
又是一道更加粗壮的紫色雷霆,凭空而生,蜿蜒如龙,瞬间封死了陆藏锋所有退路,劈在他身前不足三尺的地面上,炸出一个焦黑的浅坑!
泥土碎石飞溅。
陆藏锋被迫止步,灰袍被狂暴的气流吹得猎猎作响。
他眼中凶光毕露,知道今日不能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