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宴握着话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杨小姐，钱我一定会还。以前若有得罪，请你海涵。”
他顿了顿，自嘲道：“我这人天生不擅长感情，现在更是个穷光蛋，自顾不暇，实在不配谈这些。”
电话那头沉默着，他能想象杨希悦挑起的眉毛和讥诮的嘴角。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放软，带着几分刻意示弱的试探：“希悦姐，你要是不嫌弃……以后我认你做姐姐，行吗？”
“姐姐？”
杨希悦重复了一遍，语气古怪。
她预想过他所有的反应——愤怒、乞求、虚与委蛇，唯独没料到这近乎“示弱”的一招。
想象中的怒火没有燃起，反而一种奇异的平静涌上心头。
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那股尖刻竟消散了大半。
“顾清宴，”她轻哼一声，语气复杂，“你真是……不一样了。”
“钱给你了就是给你了，我杨希悦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
“得还。”
顾清宴在这件事上异常坚持，“一码归一码。这钱，算我借的。”
听他如此坚持，杨希悦反而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少了算计，多了几分复杂难辨的情绪：“行吧行吧，随你。顾清宴，你现在这副样子，倒是比从前那个目中无人的顾少，顺眼多了。”
挂了电话，顾清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仿佛被移开了大半。
与杨希悦的纠葛总算暂时理清，虽然凭空多了个“姐姐”有些荒谬，但总好过被她用这事掣肘强。
新公司成立，凭借着顾清宴过往积累的人脉，初期确实接到了一些订单。
他那些港岛的富二代朋友们，名下大多都有些物业、产业，将一些不大不小的设计、风水调整的活儿交给顾清宴的公司，既是支持，也是顺水人情。
很快，“清露设计”就接了十几单业务。
只不过，这些业务基本都在港岛，需要他带着核心人物陈白露亲自过去堪舆布局。
顾清宴心里始终存着顾虑——怕父亲顾勤舟的气还没消，自己贸然回港，会被直接抓回去。
思虑再三，他拨通了那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号码。
电话接通，顾勤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听不出喜怒。
“爸，”顾清宴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坚定，“我现在自己开了间设计公司，已经正式运营了。接下来……可能会因为业务需要，去港岛那边。”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我希望……您能给我点时间，不要难为我。我会证明给您看，我不是一时冲动，我能做出点成绩。”
电话那端的顾勤舟沉默片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已经登报声明，跟你脱离了父子关系。自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跟我没有关系。”
顾清宴握紧了话筒，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那好。”
通话结束。
港岛顾宅的书房里，顾勤舟威严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隐隐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这个一向眼高于顶、只会挥霍玩乐的小儿子，居然真的肯低下头从零开始……他倒是要看看，这只离巢的雏鸟，能扑腾出多大的风浪。
得到了父亲“不会干涉”的默认保证，顾清宴了解他的父亲，若真欲断绝，根本不会接这个电话。
这种看似绝情的表态，反而是默许的信号。
他心下大定，立刻着手安排港岛之行。
他带着陈白露，以及负责现场勘测和记录的贺思煜，一行三人踏上了返回港岛的路。
在港岛的十几天，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陈白露负责堪舆气场、指点布局；贺思煜则拿着相机和测量工具，认真记录每一个细节，配合默契。
顾清宴则负责与客户沟通、协调，展现出与他过去公子哥形象截然不同的干练与沉稳。
有了这些实实在在的业务支撑，“清露设计”这艘刚刚启航的小船，总算在风雨飘摇中初步稳定了船身，得以正式航行。
一个午后，她接到了顾勤舟的邀约。
地点不在公司，也不在顾宅，而是在一家不对外开放的私人俱乐部。
茶室静谧，紫檀木桌上，一壶陈年普洱正醒到第二道。
顾勤舟亲自执壶，为陈白露斟了一杯。
他动作沉稳，不见丝毫老态，唯有眼神深处历经风浪沉淀下来的锐利，让人不敢直视。
茶香袅袅中，一番必要的寒暄过后，顾勤舟看着眼前气度沉静的年轻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开门见山地道：“陈大师，这段时间，多谢你对清宴的照顾。”
他语气颇为感慨：“我这个儿子，从小被惯坏了，年轻气盛，不懂世事艰难。这次离家，多亏有你在一旁帮扶、点拨，我能感觉到，他变了很多，踏实了，也……更有上进心了。”
陈白露垂眸浅笑，心中了然。
所谓的登报脱离关系，不过是顾勤舟恨铁不成钢之下，使出的激将法罢了。
血脉亲情，哪里是一纸声明就能轻易割断的？
同时，她也在心底暗叹，顾勤舟的消息果然灵通，自己和顾清宴在深城的一举一动，恐怕都没能瞒过这位商界巨擘的眼睛。
“顾董言重了，”
陈白露语气平和，“是顾少自己有心改变，我并没做什么。”
顾勤舟摆了摆手，神色逐渐变得郑重起来：“今天请你来，一是当面感谢你对清宴的照顾。这二来……是有一件要紧事，想再次请教陈大师。”
“顾董请讲。”陈白露抬眼看他，目光清亮。
顾勤舟身体微倾，压低声线：“八年前你为顾家续运，十年之期将至。不知大师，能否再帮一次？”
陈白露眉头微蹙，没有立刻回答。
茶室内寂静无声，只有香炉青烟笔直上升。
“酬劳随你开价，或有任何要求，但说无妨。”顾勤舟补充道，语气志在必得。
陈白露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抬眼时目光清亮锐利：“逆天改命，事不过三。顾董，我可以再帮你一次。”
她顿了顿，在顾勤舟露出喜色前，话锋如刀：“但这一次，我不要钱。”
她看着顾勤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要京市的圣水观。我要您帮我，名正言顺地接手它。”
顾勤舟没有立刻回答。
他身体微微后靠，深陷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戒——那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茶室内寂静无声，香炉青烟笔直上升。
“清宴最近，”顾勤舟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家常，“在动用一些……旧关系，查京市一个叫白鹤卿的人，和一个叫圣水观的地方。”
陈白露端茶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滞。
顾勤舟仿佛没有察觉，继续缓缓道：“他以为自己做得隐蔽，但手法还是太嫩。动静虽然不大，可在这个圈子里，没有真正的秘密。”他抬眼，目光如古井深潭，
“他查得突兀，而你陈大师的目标，从来不是凡俗钱财。两相联系，这个白鹤卿，不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