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拉格霍恩的办公室闻起来像一座过度生长的魔法温室——浓郁的花香、草药苦涩的余韵、陈年橡木桶的霉味,还有某种更隐蔽的、类似动物腺体分泌物般的甜腻气息,在鼻腔深处挥之不去。
阿瑞斯坐在一张铺着深绿天鹅绒的高背椅上,椅腿被雕刻成盘绕的蛇形。汤姆在他右侧,姿态放松但目光锐利,像在评估这间办公室里每件物品的潜在威胁与价值。
斯拉格霍恩教授从储藏室深处走出来时,圆胖的脸上挂着过于灿烂的笑容。他今天穿了件绣着金色坩埚图案的墨绿长袍,蜜色胡子精心梳理过,但阿瑞斯通过爱意感知到那笑容下的紧张——愧疚的深褐色波纹,混杂着恐惧的暗灰色斑点。
“啊,你们来了!”斯拉格霍恩的声音比平时高半个调,“柠檬茶?还是我收藏的蜂蜜酒?1812年的,从一位保加利亚公爵那里换来,据说……”
“茶就好,教授。”汤姆打断他,声音礼貌但不容置喙,“您说有事要交代?”
斯拉格霍恩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恢复。他挥动魔杖,一套描金瓷茶具从柜中飞出,自动斟满琥珀色的茶水。茶杯悬浮到两人面前时,阿瑞斯注意到杯沿有一道极细的裂痕,被金漆巧妙掩盖——就像斯拉格霍恩此刻的状态。
“是,是……确实有重要的事。”教授坐进自己的宽大座椅,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首先,我得说……我得为我之前的一些……回避,道歉。”
他搓着圆胖的手指,目光在阿瑞斯左眼下的链纹上快速掠过,又像被烫到般移开。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喜欢收集……有才华的学生。”斯拉格霍恩的声音压低,“但有些才华,太耀眼了,耀眼到让人害怕。尤其是当那种才华……让人想起不该想起的过去时。”
办公室陷入沉默。壁炉上方,一个巨大的水晶球内,银色的预言烟雾缓缓旋转,偶尔浮现出模糊的人影轮廓——都是斯拉格霍恩最得意的“收藏品”们。
“教授,”阿瑞斯开口,茶杯在他手中温热,“您要给我的东西,和邓布利多教授有关?还是……格林德沃?”
斯拉格霍恩明显瑟缩了一下。蜂蜜酒这个词像咒语般让他不安。
“都有。”他终于承认,声音干涩,“或者说……和‘他们’有关。”
他起身,走向办公室最深处那面墙——挂满魔法生物标本和古老魔药配方的墙面。魔杖轻点,一幅巨大的雷鸟标本缓缓移开,露出后面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个朴素的榆木盒子,巴掌大小,表面光滑得像被抚摸了几十年。
斯拉格霍恩取出盒子时,手在颤抖。
“这是……”他深吸一口气,“大约四十年前,我还是个年轻教授时,一个学生交给我的。他说……‘替我保管,直到有人真正需要它’。”
盒子放在茶几上。木质表面在办公室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那个学生是谁?”汤姆问,目光锁死盒子。
斯拉格霍恩闭上眼睛:“阿不思·邓布利多。那时候他刚毕业一年,回霍格沃茨看望老朋友。他的眼睛……那时候还没有现在那么重的悲伤,但已经有了某种……我看不懂的深度。”
阿瑞斯感到左眼下链纹开始发热。不是警告,是牵引——盒子里的东西在呼唤血盟。
“他让我保管时说,”斯拉格霍恩继续,声音飘忽,“‘如果未来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孩子——一个让你同时想起我和盖勒特的孩子,就把这个给他。’我当时以为他在说醉话,或者某种隐喻……”
教授睁开眼,看向阿瑞斯,目光复杂得像在看一个行走的谜题:
“直到我看到你,菲尼克斯先生。直到我看到你眼下的纹路,看到你和里德尔先生之间那种……危险的默契。那时候我才明白,阿不思说的不是隐喻。”
汤姆伸手按住阿瑞斯的手腕——契约传来清晰的讯息:等等,先检查。
但阿瑞斯已经抬手,指尖触碰到木盒表面。
咔哒。
盒子自动弹开。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魔法异象。盒子里躺着的,是三样平凡到几乎令人失望的东西:
1. 一枚褪色的铜纳特,边缘磨损得几乎看不见国王头像。
2. 一片干枯的、呈现出奇异蓝金色的槲寄生叶片。
3. 一卷薄如蝉翼的羊皮纸,卷得紧紧的,用一根金发丝系着。
斯拉格霍恩看到这些东西时,表情变得极其古怪——像是释然,又像是更深的困惑。
“就这些?”汤姆的声音里带着审视。
“就这些。”斯拉格霍恩喃喃,“我检查过无数次——不是用魔法检测,是用最基础的物理方式。铜币就是铜币,叶子就是叶子,羊皮纸……我不敢打开。那根头发,我猜是……”
“格林德沃的。”阿瑞斯接话。他的异色瞳凝视着那根银白发丝,链纹的热度已达到灼烫的程度,“年轻时的,在他头发还是纯粹银色的时候。”
他伸手拿起铜纳特。金属触手的瞬间,一段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戈德里克山谷的市集。盛夏午后。年轻的红发巫师正和摊主争论蜂蜜酒的价格,身后金发的少年懒洋洋靠着墙,嘴角噙着笑。红发巫师最终付了钱,转身时,金发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纳特,弹进红发巫师刚买的那瓶酒旁的小费罐。“给你的慷慨买单,”金发少年说,异色瞳在阳光下闪烁,“虽然我觉得你被坑了。”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容明亮得刺痛眼睛。
记忆消散。
阿瑞斯的手指微微颤抖。那不是邓布利多的记忆,是封存在铜纳特里的、属于物品本身的记忆——魔法物品有时会记录强烈的情绪瞬间。
“看到了什么?”汤姆通过契约感知到他的波动。
“他们。”阿瑞斯只说了一个词,但汤姆理解了。
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脸色更苍白了。他端起茶杯猛灌一口,蜂蜜酒洒在胡子上也不擦。
阿瑞斯又拿起槲寄生叶片。这次涌入的是一段更模糊的感知——不是视觉,是触感和温度:
冬夜。壁炉火。两人的手指在叶片上交叠。某个承诺的低语,混着槲寄生浆果被碾碎的气息。
最后是那卷羊皮纸。
阿瑞斯的手指停在银白发丝打的结上。链纹的热度在此刻达到顶峰,他甚至能感觉到血脉通道两端同时传来波动——邓布利多的平静注视,格林德沃的玩味等待。
他们都知道这一刻会到来。
“要打开吗?”汤姆问,但阿瑞斯知道,这问题是在问他自己的内心。
阿瑞斯沉默了三秒。
然后,他收回手。
“不。”他说,“不是现在。”
斯拉格霍恩愣住:“可是……”
“我现在看到的已经是碎片。”阿瑞斯平静地说,将三样物品放回木盒,“而碎片最大的价值,在于它们指向的整体。等我去过戈德里克山谷,等我亲眼看到他们相爱的痕迹……那时候再打开这封信,我才能真正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盖上盒盖。咔哒一声,锁扣合拢。
办公室陷入一种紧绷的安静。斯拉格霍恩教授长出一口气,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
汤姆看着阿瑞斯,灰黑眼眸深处闪过某种难以解读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更深层的认可。通过契约,阿瑞斯感知到他的想法:
你学会了延迟满足。学会了在真相的诱惑面前保持战略耐心。这是我教过你最难的课之一。
“教授,”阿瑞斯站起身,将木盒小心地放进袍子内袋,“谢谢您保管这么多年。也谢谢您……今天的坦诚。”
斯拉格霍恩摆摆手,疲惫突然淹没了他圆胖的脸:“走吧,孩子们。记住……有些过去之所以是过去,就是因为它太沉重,不适合现在的人背负。但如果你执意要背……”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耳语:
“至少要找个能帮你分担的人。”
离开办公室时,夕阳正将走廊染成琥珀色。阿瑞斯的手按在放着木盒的胸口,感受着那份微小却真实的重量。
汤姆与他并肩而行,在走到楼梯拐角时忽然开口:
“你刚才做决定的那一刻,血脉通道那端……格林德沃传来了很清晰的波动。”
“什么波动?”
“欣赏。”汤姆的嘴角勾起一个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欣赏你的克制。这很有趣——一个以狂热着称的人,却欣赏克制。”
阿瑞斯停下脚步,看向窗外。禁林边缘,夜骐群开始苏醒,展开珍珠色的翅膀。
“因为克制比狂热更需要力量。”他轻声说,“而他……一直最尊重力量。”
十七天。倒计时继续。
木盒在胸口沉默。羊皮纸里的秘密等待。
而阿瑞斯第一次感觉到,他不再是被动地走向过去——是主动地,在过去的废墟上,建造属于他自己的理解。
夜幕降临时,猫头鹰棚屋传来拍翅声。一只陌生的、羽毛如夜幕般漆黑的猫头鹰穿过窗户,丢下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落在阿瑞斯床头。
信封上只有一行字,墨迹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克制值得奖励。附上戈德里克山谷防御咒语破解序列——你会需要的。”
信的落款处,画着一只简笔的、正在燃烧的金色凤凰。
和一只被锁链拴住、却在微笑的夜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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