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渐次收敛,如同潮水退去,显露出被净化后的世界。
陈文甲发现自己仍站在那核心的控制室内,只是四周那些闪烁的晶体面板和裸露的管线大多已经黯淡无光,只有中央那被称为“星核”的光球,依旧散发着稳定但柔和了许多的光芒,如同风中之烛,顽强地证明着自身的存在。
他下意识地检查自身,惊异地发现,经脉中那火烧火燎的剧痛已然消失,虽内力依旧空虚,但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与轻盈感流转全身,仿佛被那净化之光从里到外洗涤了一遍,连《小衍诀》的运转都似乎更加圆融顺畅。他看向身旁。
漆柔也正缓缓睁开双眼,她原本苍白的脸颊恢复了血色,周身那静斋白光愈发纯净内敛,显然也在那净化中获益匪浅,甚至可能因祸得福,修为更进一层。她第一时间看向陈文甲,眼中带着询问与关切。
“我无事。”陈文甲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另一边。
小顺半跪在地,怀中抱着李啸。李啸胸口那恐怖的贯穿伤竟然已经愈合了大半,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悠长,显然性命无碍。小顺自己身上的伤口也基本愈合,他抬头看向陈文甲,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与对那奇迹般力量的敬畏。
“李大哥……他好像……稳定下来了!”小顺的声音带着颤抖。
“是净化之光的效果。”漆柔轻声道,她走到李啸身边,探了探脉息,“不仅驱除了魔气毒素,更激发了强大的生机。李啸兄根基深厚,此番若能挺过,或许因祸得福。”
陈文甲心中稍定,目光最终落在那悬浮的“星核”上。他能感觉到,这“星核”的光芒正在缓慢而持续地衰减,方才那场席卷天地的净化,耗尽了它最后的储备能量。
“外来者……”一个比之前伊莎贝尔影像更加微弱、更加接近机械本音的意识波动,直接传入三人的脑海,源自那“星核”,“‘净土’协议执行完毕,范围内高维污染已强制清除。本单元能源即将耗尽,即将进入永久静默状态。”
随着它的“话语”,控制室的一部分墙壁变得透明,显露出外界的景象。
那艘巨大残破的“星骸舟”依旧嵌在大地中,但缠绕其上的所有暗紫触须、肉质般的寄生组织,已然全部化为飞灰,消失不见。原本弥漫空间的浓郁魔气与那令人心智疯狂的魔音低语,也已荡然无存。深渊对面的黑暗漩涡彻底消失,只留下被净化后略显焦黑、却开始隐隐散发微弱生机的大地。天空(虽然是地下空间的穹顶)似乎都变得清朗了许多,那些星辰矿石的光芒变得更加纯粹。
整个“万毒魔心”,连同其与星骸舟的诡异融合体,已被那“净土”协议从存在层面彻底抹除。
“曹谨淳呢?”小顺忍不住问道。
“高污染个体……已在净化中……湮灭……”星核的回应断断续续。
陈文甲默然。一代枭雄,三皇子麾下顶尖高手,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这“净土”协议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
“你们……继承了‘巡天号’最后的……数据与使命……”星核的光芒急剧闪烁,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数据库核心……已传输至……载体‘星钥’……部分……受限……需要更高权限……或……契合度……”
陈文甲感到怀中的星钥微微发热,一股比之前更加庞大、但似乎被加密或封印了绝大部分的信息流隐于其中。
“使命?”漆柔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观察……记录……守护……此界……文明火种……警惕……虚空低语者……它们……并未完全……消灭……只是……暂时……退潮……”星核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巡天号’的……旅程……结束了……但……你们的……刚刚……开始……”
“薪火……相传……”
最后四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随即,中央那“星核”光球,如同破碎的泡沫般,轻轻一闪,彻底熄灭、消散。整个控制室,乃至整个星骸舟内部残存的最后一点能源光芒,也随之寂灭。只有壁面上那些天然的发光矿石,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映照着这片上古遗骸的寂静。
一切,重归沉寂。
过了许久,小顺才喃喃道:“它……死了?”
“是完成了它的使命。”漆柔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悯与敬意。这来自天外的造物,承载着不为人知的过去与使命,最终在这异域他乡,以这种形式走完了最后一程。
陈文甲抚摸着怀中温热的星钥,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等待解封的浩瀚秘密,心中波澜起伏。“薪火相传”……这不仅仅是“巡天号”的遗言,更像是一种责任的传递。域外天魔——“虚空低语者”并未被彻底消灭,它们只是暂时退去。而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关于星海彼岸的奥秘,或许就藏在这枚星钥之中。
“先离开这里。”陈文甲收敛心神,当务之急是确认外界情况,与鲁承宗等人汇合。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发现通道内的各种防卫系统也已彻底失效。来到“方舟”单元入口,发现金属门已经无法自动开启,最终是陈文甲以内力强行震开。
门外,景象已然大变。原本被魔心触须覆盖的破碎大地,此刻虽然满目疮痍,却再无一丝污秽之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雨后初霁般的清新。那令人压抑的低频嗡鸣和魔心咆哮彻底消失。
他们找到了昏迷的果果,小丫头只是脱力,并无大碍,在漆柔的救治下很快苏醒。
四人带着伤势稳定但依旧昏迷的李啸,沿着来时的甬道,艰难地返回了葬星台。
葬星台上,星辉依旧,但那种被魔气隐隐干扰的滞涩感已然消失,星辰运转更加流畅自然。平台上,之前战斗的痕迹犹在,但敌人的尸体大多在净化之光下化为了尘埃,只有少数兵刃碎片证明着曾经的惨烈。
他们通过葬星台的传送阵,返回了圣泉谷方向(陈文甲凭借对星钥的初步理解,勉强激活了单向传送)。
圣泉谷。
当陈文甲五人(包括被小顺背着的李啸)的身影出现在谷中时,立刻引起了轰动。
谷内的白水彝人惊喜地发现,那笼罩在西南天际、令人心慌意乱的阴沉魔气已然消散,天空变得前所未有的澄澈。圣泉的泉水更加甘冽,蕴含的生机之力似乎都强盛了几分。
鲁承宗、阿古拉副头人以及伤势大为好转的岩刚头人,在尕玛婆婆的带领下,激动地迎了上来。
“文甲!漆柔姑娘!你们……你们成功了?!”鲁承宗看着虽然狼狈但气息似乎更加深不可测的陈文甲和漆柔,又看看昏迷的李啸,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陈文甲简要说明了在星骸舟核心的经过,提到了“净土”协议的启动,魔心的彻底净化,以及曹谨淳的覆灭。关于“星核”和“虚空低语者”的信息,他暂时隐去未提,只说是借助了上古遗泽的力量。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众人震撼不已。
“太好了!山神庇佑!圣者庇佑!”尕玛婆婆老泪纵横,对着圣泉和天空连连行礼。岩刚头人更是单膝跪地,以彝部最高的礼节向陈文甲等人表达感激之情。
白水彝部劫后余生,整个山谷陷入了欢庆之中。但陈文甲等人心中清楚,事情还远未结束。
随后几日,消息陆续传来。
万毒沼方向,魔气尽消,虽然环境依旧险恶,但那些妖化的藤蔓和毒虫失去了魔心支撑,要么枯萎,要么恢复了普通形态。黑苗主力在核心祭坛被毁、乜罗长老和“魔心之种”湮灭后,已然树倒猢狲散,部分被俘,部分逃入了深山。白水彝部联合花苗等部落,开始着手清理和收复失地。
贪狼卫在哈桑死后便群龙无首,在察觉到魔气消散、大势已去后,已悄然撤离苗疆。
听风楼的观察者,则如同他们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只留下几份语焉不详、价值千金的情报记录。
关于三皇子特使曹谨淳陨落的消息,被严格封锁,但陈文甲知道,这个消息迟早会传回京城,必将引起新一轮的朝堂风暴。
李啸在圣泉和漆柔的精心调理下,于第三日苏醒过来,虽然身体虚弱,需要长时间调养,但根基未损,已是万幸。
这一日,圣泉谷议事厅。
陈文甲、漆柔、鲁承宗、尕玛婆婆、岩刚头人等人齐聚。
“苗疆之危已解,但我等还需尽快返回中原。”陈文甲开口道,“三皇子此番图谋失败,损失惨重,绝不会善罢甘休。京城恐有变故。”
鲁承宗点头:“没错,镖局和武馆也需要我们回去主持大局。”
尕玛婆婆叹息道:“诸位恩人,白水彝永世不忘。日后若有需要,我族必倾力相助。”她取出一块雕刻着山峦与泉水图案的古老木牌,递给陈文甲,“这是我族的‘山灵令’,持此令,可在苗疆所有友善部落得到帮助。”
岩刚头人也郑重道:“陈大侠,漆柔仙子,日后但有所命,岩刚万死不辞!”
陈文甲接过木牌,郑重收好:“婆婆,头人,苗疆经此一劫,百废待兴,修复地脉,安抚生灵,还需你们费心。那‘星陨之地’与‘葬星台’,乃上古遗泽,蕴含天地至理,望能善加守护,或许对未来有益。”
漆柔也将《净魔箓》的抄录副本和一些静斋的宁心法诀留给了尕玛婆婆,助其更好地调理地脉,安抚可能残留的怨气。
一切安排妥当。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驱散了苗疆最后的迷雾。
陈文甲、漆柔、鲁承宗、伤势未愈但已能行动的陈龙、杨小枝、叶纤翎、杨小云,以及被妥善安置在担架上的李啸(由小顺和另一名弟子轮流照看),与白水彝众人告别。
果果抱着漆柔的腰,哭得像个泪人:“月亮姐姐,文甲哥哥,你们一定要再来看果果!”
漆柔温柔地抚摸她的头:“一定。果果要好好跟阿嬷学习,你的天赋,是山林的瑰宝。”
陈文甲也对果果点了点头,这个小姑娘的灵性,或许在未来某一天,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队伍启程,沿着白水彝人指引的安全道路,向着中原方向行去。
身后,圣泉谷在晨光中宁静安详,仿佛一切血腥与厮杀都只是过往云烟。
但陈文甲知道,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怀中的星钥沉甸甸的,里面不仅藏着“巡天号”的秘密,更关联着那未知的“虚空低语者”。而中原京城,三皇子赵瑖在失去了曹谨淳这支重要力量后,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他看了一眼身旁并肩而行的漆柔,又看了看身后这支历经生死、已然牢不可破的队伍,心中一片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薪火已传,道阻且长,行则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