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灯火摇曳，将皇帝赵朔的身影拉得悠长。他指尖捻着那份来自淮水的密报，久久未语。沈梦垂手立于下首，屏息凝神，空气中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毫发无伤……尽数拿下……”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深沉的量度，“银魄、血爪，朕记得这两个名字。当年北镇抚司围剿‘影杀门’，这二人便是漏网之鱼，其后投了‘潜渊’，算是二品巅峰摸到一品门槛的老手了。再加上一队精锐的‘铁牙卫’……老三这次，算是折了不小本钱。”
沈梦低声应道：“是。据王罡回报，陈文甲出手，瞬息间便制伏了银魄与血爪的合击，其真实实力……深不可测，恐已远超寻常一品，或许已臻巅峰圆满之境。而且其馆内人员调度有方，麾下那股隐秘力量配合默契，机关、毒术、幻法层出不穷，方能将来犯之敌一网打尽。”
“一品巅峰……”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光芒，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案，“年不及弱冠，便有如此修为……还有一位智近乎妖、能掌控全局的妹妹。玄天道种，果然匪夷所思。沈卿，你先前说，暂且闲置观察，如今看来，怕是闲置不住了。”
沈梦心头一凛，谨慎道：“陛下圣明。此二人确乃国之异宝，然其心性未明，过于年轻，骤登高位，恐非福事。且其似乎志不在庙堂，此番拒绝三皇子招揽，言辞虽恭，其意却坚。”
“志不在庙堂？”皇帝轻笑一声，笑声中却无多少暖意，“身在江湖，便能真正超然物外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北戎蠢蠢欲动，朝中党争渐烈，他们既已显露锋芒，便再难独善其身。老三此番吃了大亏，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恐怕就不是‘潜渊’的杀手那么简单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梦：“你说，他们是愿意被动地卷入漩涡，被各方势力当做棋子争抢撕扯，还是……更愿意拥有一份能掌握自身命运的力量和名分？”
沈梦恍然：“陛下的意思是……”
“拟旨。”皇帝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淮水振威武馆馆主陈文甲，忠勇果毅，慧黠过人，于破获永丰货栈通敌案、剿灭匪类有功，特赐‘忠武校尉’虚衔，赏金百两，锦缎十匹。其妹夏清荷，聪敏机变，协助有功，赐‘宜人’封号，赏金五十两，锦缎五匹。另，准振威镖局承办淮水至京畿部分官道物资协运事务，由镇守府协同办理。”
虚衔，厚赏，外加一份实实在在的、能接触官方脉络的镖路生意。这赏赐，分寸拿捏得极妙。既表达了赏识和笼络，给予了实际利益和一定的官方身份庇护，却又未授予实质军政权柄，不至于立刻将其推至风口浪尖，引人过度嫉恨。尤其是那官道协运事务，看似寻常，却是一条极佳的信息渠道和立足根基。
“陛下英明！”沈梦由衷赞道。如此安排，既安抚了功臣，又将其更紧密地与朝廷捆绑，给了他们发展壮大的空间，也留下了日后进一步观察、使用的余地。
“至于老三那边……”皇帝眼神微冷，“传朕口谕给皇城司，黑山峪及淮水刺杀案，给朕严查！不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让某些人也清醒清醒，这天下，还不是他们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臣，遵旨！”沈梦深知，这道口谕，既是敲打三皇子，也是为了敲山震虎，平衡朝局，同时……或许也是在变相地保护那对刚刚展露锋芒的兄妹，为他们争取一点宝贵的时间。
……
淮水镇，悦来客栈密室。
“废物！一群废物！”
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在密室中回荡。赵瑖脸上的人皮面具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地上又是一片狼藉。温先生垂首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银魄！血爪！铁牙卫！全军覆没！连一个像样的伤亡都没给对方造成！反而成了别人向父皇表功的筹码！”赵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和疯狂的杀意，“好一个陈文甲！好一个夏清荷！本王倒是小瞧了你们！”
他猛地看向温先生：“‘潜渊’那边怎么说？渊首就这点能耐？”
温先生低声道：“渊首传信，表示震惊与歉意，愿意承担部分损失，并承诺将派出真正臻至一品巅峰的长老亲自出手，务必……”
“不必了！”赵瑖粗暴地打断他，眼神冰冷彻骨，“一次失败是意外，两次失败就是无能！再动用‘潜渊’，不过是给皇城司送更多的把柄！父皇的口谕已经到了淮水，赵坤和王罡现在正盯着本王呢！”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思维在极端愤怒中反而变得异常清晰和冷酷：“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他们不是想‘自在由心’吗？本王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
“殿下的意思是？”
“他们不是开了镖局，还想揽官道的生意吗？”赵瑖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传信给我们在漕帮、盐帮、还有各州府衙门里的人，给振威镖局好好‘保驾护航’。他们运的货，可以偶尔‘丢失’；他们走的路，可以突然‘维修’；他们需要打点的关系，可以格外‘艰难’……本王要让他们举步维艰，让他们知道，没有靠山，在这世上寸步难行！”
“另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诡光，“听说……塞北‘狂风沙’马帮的人，最近也在淮水一带活动？他们的帮主‘狂沙’据说已是一品境界的高手，对振威武馆那套能改良马匹、提高长途奔袭耐力的‘养马术’很感兴趣？或许，我们可以帮他们‘引荐’一下？”
温先生心中一寒。狂风沙马帮是塞外有名的悍匪，亦盗亦商，手段凶残，其帮主实力强横。“驱虎吞狼”……殿下这是要将江湖的水彻底搅浑！
“再去查！彻查那个突然出现在夏清荷身边的白衣女子！南海慈航静斋？她们超然世外多年，为何突然入世，还偏偏和振威武馆扯上关系？这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势力插手？”赵瑖绝不会相信任何巧合。
“是！属下立刻去办！”温先生领命，匆匆退下。
密室中，赵瑖独自一人，走到那幅巨大的江湖势力图前，手指狠狠地在“振威武馆”上划过，留下深深的指甲痕。
“陈文甲……夏清荷……我们慢慢玩。”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充满了偏执和势在必得，“要么，臣服于本王，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刀。要么……就和这武馆一起，彻底化为齑粉！”
……
振威武馆后院，气氛却与外界的暗流汹涌截然不同。
战后的痕迹已被清理干净，俘虏和证据也移交给了王罡。得了封赏旨意和官道协运的许可，鲁承宗和林师姐正带着弟子们热火朝天地清点赏金、规划新的镖路、制定协运章程，武馆内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欣欣向荣的气氛。
密室中，陈文甲、夏清荷、漆柔三人对坐。
“忠武校尉……宜人……官道协运……”夏清荷看着那份明黄的旨意，眸光清冷，“陛下这手恩威并施，平衡掣肘，玩得炉火纯青。给了甜头，也画了圈子。”
陈文甲神色平静：“意料之中。朝廷之力，可借不可依。这校尉虚衔和协运事务，是一层护身符，也是一个舞台。如何用，在我们。”
漆柔安静地听着，纤手轻抚茶杯，声音温润空灵：“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朝廷的赏识是机遇，亦是无形的枷锁。那位三殿下经此一挫，恐不会轻易罢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经济手段与江湖势力的搅动，有时比武学杀招更难应付。”
“多谢漆柔姑娘提醒。”夏清荷看向她，“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她已将从王叔处打听来的、关于“狂风沙”马帮可能被引动的消息告知了漆柔。
漆柔微微一笑，如净世莲花初绽：“尘世纷扰，正是磨砺心镜之机。师门令我入世修行，体悟众生百态。此番既与师姐师兄相遇，便是缘法。若蒙不弃，漆柔愿暂留武馆，略尽绵薄之力。或许，也能会一会那即将到来的‘狂风沙’。”
一位慈航静斋的传人主动留下相助，无疑是雪中送炭。其精纯的佛门内力对于疗伤、驱毒、乃至稳定人心都有奇效，其身份本身也是一种无形的震慑。
陈文甲与夏清荷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认可。
“如此，有劳漆柔姑娘了。”陈文甲拱手。
夏清荷则道：“‘地支’的训练需进一步加强。经此一战，虽堪一用，但面对真正顶尖高手的突袭，仍显不足。哥，我们需要更快的提升速度。”
陈文甲点头，眼中悟性光芒流转：“我已有计较。他们的根基已然稳固，接下来，我会根据他们每个人的特质，传授更深一层的功法，并强化合击之阵。真正的风雨，还未到来。”
潜渊断刃，帝心难测，皇子含怒，马帮将至……这一切都预示着更大的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