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可负责的案子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取保候审阶段过后,一审很快开庭。基于清晰的监控证据和证人证言,充分证明了她的当事人与死者的坠楼身亡并无直接刑法意义上的因果关系,确属意外事件中的救助不力而非故意杀人。
法院当庭宣判当事人无罪。
公安机关那边也补充了完整的证据链,没有提出抗诉。
案子了结,当事人千恩万谢地返回了香港。陆亦可本该松一口气,准备着手安排返回香港的事宜。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一个晴天霹雳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陆瓒不见了。
为了让陆瓒在京州的生活不那么无聊,陆亦可给他报了一个短期的儿童绘画兴趣班,每天上午十点送去,十二点准时接回吃午饭。
这天,陆亦可像往常一样开车去接孩子。因为附近停车位紧张,她稍微耽搁了几分钟。等她小跑到兴趣班门口,却发现其他孩子都已被家长接走,唯独不见陆瓒的小身影。
她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进教室,找到正准备下班的老师:“老师,请问陆瓒呢?我儿子陆瓒怎么没出来?”
老师一脸诧异:“陆瓒妈妈?陆瓒一下课就自己背着小书包出去了啊?他说看到您的车了。”
“没有啊!我刚刚才到!根本没看见他!”陆亦可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
老师的脸色也变了:“不可能啊,我亲眼看着他往外走的……”
“监控!快!麻烦您带我查监控!”陆亦可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在兴趣班的监控室里,画面清晰地显示陆瓒在下课铃响后,背着蓝色小恐龙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出了教室门,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楼梯转角处的监控盲区,那个小小的身影一闪,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下一个楼层的监控画面里。
“这里!人怎么没了?!”陆亦可指着屏幕,手指都在颤抖。
老师也慌了,连忙调取大楼走廊其他角度的监控。
终于,在一个距离较远、画面有些模糊的摄像头记录下,能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戴着口罩的身影,似乎怀里抱着一个挣扎的小孩子,快速闪进了安全通道。那孩子衣服的颜色,和陆瓒今天穿的一模一样!
陆亦可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血液都凉了。她几乎是凭借本能,立刻掏出手机报警,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喂…110吗?我…我儿子丢了!在…在青少年活动中心!被人抱走了!”
接到指挥中心指令赶到现场的,恰巧是尚桀和李学凯。两人看到失魂落魄的陆亦可,都是一愣。
他们都知道这位是赵厅的前妻,虽然多年不见,但印象还在。
“陆…陆处长?”尚桀下意识用了旧称,语气严肃起来,“您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陆亦可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经过,眼睛死死盯着监控屏幕上那个模糊的、抱着孩子消失的人影。
李学凯拉着尚桀到一边,压低声音:“头儿,这事儿…要不要跟赵厅通个气?毕竟…”
尚桀看了一眼脸色惨白、仿佛随时会晕倒的陆亦可,点了点头:“打吧。队里其他人,立刻以这里为中心,调取周边所有路口、商铺的监控!快!”
李学凯走到一旁去打电话。尚桀则继续询问陆亦可,试图找到线索:“陆处长,您最近,或者以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工作上、生活上,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
陆亦可脑子一片混乱,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我…我这些年基本不在京州生活,很少回来…接触的人也有限…” 突然,她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声音尖锐,“案子!我刚结束的那个案子!死者家属!他们是不是因为当事人无罪释放回了香港,找不到人,所以就冲我来了?!”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将死者家属的信息,以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都提供给了尚桀。陆瓒的港澳通行证上有清晰的照片和身份信息,也被迅速录入系统。
就在现场一片忙乱时,两辆黑色的轿车疾驰而来,尖锐的刹车声后,赵东来和韩鹏几乎同时推门下车。
赵东来脸色铁青,步伐又快又急。韩鹏紧跟在他身后,眉头紧锁。
他们赶到时,陆亦可正靠着墙壁,眼眶通红,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尚桀连叫了她几声,她才茫然地抬起头,看到赵东来和韩鹏,愣了一下,讷讷地问:“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韩鹏看了一眼赵东来,解释道:“我正好和东来在一起,接到电话说……说你的孩子丢了,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赵东来没看陆亦可,直接走向尚桀,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现在什么情况?详细说。”
尚桀立刻立正,简明扼要地汇报:“赵厅,韩局。失踪儿童,陆瓒,男,五岁,港籍。根据陆律师提供的情况和监控初步判断,极有可能是她刚结案的无罪方死者家属,因不满判决结果,进行的针对性报复行为。我们正在全力追踪嫌疑人车辆和路线……”
赵东来一边听着,一边锐利的目光扫过尚桀递过来的平板电脑上的监控截图和陆瓒的身份信息。
当听到“五岁”这个年龄时,他正在滑动屏幕的手指猛地顿住,霍然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尚桀,声音陡然拔高:“五岁?!”
他这一声,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某种被触动的敏感神经。
旁边的陆亦可和韩鹏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得抬起头。
尚桀被问得一懵,下意识重复:“是…是啊,户籍信息上显示是五岁。”他再次将平板上的资料页面展示给赵东来。
韩鹏也皱紧了眉,小声在陆亦可耳边问:“亦可,这……怎么回事?”他记得之前在医院,陆瓒亲口说自己四岁。
陆亦可猛地咬紧下唇,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却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出声,只有剧烈起伏的胸口和煞白的脸色显示着她此刻极度的恐惧和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赵东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追问年龄谜团的时候,找到孩子是第一位。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尚桀沉声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资源,以最快速度找到孩子!重点排查死者家属的社会关系、车辆和近期动向!他们很可能不是图财,而是……”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泄愤,甚至更糟。
就在这时,陆亦可的手机响了,是吴心仪打来的。看到母亲的来电,陆亦可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抖了一下。她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才接起电话:“喂,妈……”
“亦可啊,这都十二点多了,你和小瓒怎么还没回来?饭都要凉了。”吴心仪关切的声音传来。
“妈,没事……”陆亦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极力压制着,“小瓒他……他碰见喜欢吃的点心了,非要吃了再走。我……我陪他在外面玩会儿,晚点……晚点就带他回去。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们了。”
匆匆挂了电话,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腿一软,差点栽倒。
韩鹏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拉过旁边一把椅子让她坐下,低声安慰着,递上纸巾。他看着陆亦可这副样子,又联想到那个突兀的“五岁”,心里也是疑窦丛生,只觉得背后时不时窜起一股凉意。
尚桀那边的调查很快有了突破,技术部门锁定了一辆可疑的套牌面包车最后的消失区域。尚桀需要立刻回市局指挥下一步行动。
“陆处长,我们先回局里,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您。”尚桀对陆亦可说。
陆亦可却猛地站起来,抓住尚桀的胳膊,眼神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要去!”
韩鹏在一旁劝道:“亦可,你去局里等着也一样,有消息我们马上告诉你。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
“不行!我要去!那是我儿子!”陆亦可情绪激动地打断他,根本不听劝。
眼看僵持不下,赵东来眉头紧锁,突然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陆亦可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无法挣脱。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陆亦可!别添乱!跟我走!”
“你放开我!赵东来!”陆亦可挣扎着,眼泪再次涌出。
但赵东来根本不理她的反抗,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她拉向自己的车。韩鹏见状,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快步跟上。
赵东来亲自开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紧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强压着翻腾的怒火和对那个“五岁”的惊疑。韩鹏坐在副驾驶,时不时担忧地回头看一眼后座。
陆亦可起初还死死盯着窗外,仿佛这样就能找到儿子的踪迹。但极度的紧张、恐惧和心力交瘁让她精神不济,车子行驶的颠簸中,她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脑袋歪向一边,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或者说,是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韩鹏注意到她情况不对,轻声唤了几句:“亦可?亦可?”见她没反应,有些着急地对赵东来说:“东来,亦可好像晕过去了?要不要……”
“别吵她。”赵东来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那个蜷缩着的、脆弱的身影,声音沙哑地打断他,“她是太紧张,精神绷得太紧了。现在让她睡一会儿,强行叫醒,心脏会受不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与克制。
车子一路疾驰,回到了市公安局。
一下车,陆亦可就清醒了过来,或许是短暂的休眠恢复了一丝体力,但更多的是对儿子下落的极度焦虑。
她下意识地远离赵东来,亦步亦趋地紧跟在韩鹏身后,仿佛韩鹏才是此刻她能抓住的浮木。
这情形,竟隐隐与许多年前,他们还是少年时,陆亦可遇到麻烦就习惯性躲在韩鹏身后的样子重叠。
赵东来看着这一幕,眼神暗了暗,心头那股无名火夹杂着酸涩,烧得更旺了。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压下情绪,没说什么,三人一起走进了韩鹏的办公室。
…
指挥中心的效率极高,结合技术侦查和地面排查,很快锁定了嫌疑人藏匿的地点——城郊一个废弃的物流仓库。特警支队迅速出动,突击行动干脆利落。
当尚桀的电话打到韩鹏手机上,告知“孩子找到了,安全,只是受了点惊吓”时,一直强撑着的陆亦可,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椅子上,失声痛哭。
孩子被直接送回了陆家。陆亦可几乎是飞奔着冲回家的。
陆家此刻灯火通明。陆瓒被吴心仪紧紧抱在怀里,小脸还有些苍白,显然是吓坏了,但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他看到妈妈回来,立刻委屈地扁着嘴,张开小手:“妈妈!”
陆亦可冲过去,一把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啊,小瓒,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不好……”
赵东来和韩鹏也随后赶到,站在门口,看着这母子重逢的一幕,都松了口气。
安抚好孩子,确认他只是需要好好睡一觉之后,陆亦可轻轻关上儿童房的门。她转过身,脸上的脆弱和泪水已经收拾干净,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平静。
她走到客厅,目光直直地看向站在那里的赵东来。
“我们谈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韩鹏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去阳台“透透气”,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亦可看着赵东来,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赵副省长今天真是费心了。”
赵东来迎着她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他终于问出了那个从听到“五岁”就开始在他心里疯狂叫嚣的问题:
“陆瓒,到底是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