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带着暖意吹进红旗大队时，顾青舟的京大入学日期渐渐近了。院坝里的桃树冒出粉嫩的花苞，试验田的冬麦抽了新穗，连空气里都飘着几分离别的轻愁——顾青舟要收拾行李启程的消息，像春风拂过麦田，悄无声息地漫过了整个知青点。
这天清晨，顾青舟正坐在暖炕上叠衣服，江母端着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走进来，把一个蓝布包放在他身边：“青舟，这是娘给你缝的被褥，里面塞了新棉花，到了京大晚上睡觉不冷。
还有这袋红薯干，是去年秋天晒的，你路上饿了吃。”
顾青舟放下手里的衣服，拿起蓝布包，触感厚实又温暖，指尖蹭过针脚细密的边缘，心里像被馒头的热气裹着，暖得发颤：“娘，您不用这么费心，我在学校能照顾好自己。”江母坐在他身边，帮他把叠好的衣服放进帆布包，眼里带着不舍：“你这孩子，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娘总怕你受委屈。到了学校要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熬夜看书，有空就给家里写信。”
江野从外面走进来，肩上扛着一捆刚砍的竹子，是要给顾青舟编个竹篮装杂物的。他把竹子放在院坝里，走进屋时正好听见江母的叮嘱，笑着接话：“娘，您放心，我明年考上京大，就去照顾青舟，肯定不让他受委屈。”
江母被他说得笑起来，眼眶却悄悄红了：“好，娘等着你们俩都考上大学，一起回来给娘报喜。”
正说着，院坝外传来赵磊的声音：“青舟！江野！你们在家吗？”顾青舟起身开门，见赵磊手里拎着一个布包，身后还跟着知青点的另外两个伙伴，陈斌和李建国。
“你们怎么来了？”顾青舟笑着让他们进屋，江母连忙去灶房倒热水。赵磊把布包放在炕桌上，脸上带着几分认真，不像往常那样咋咋呼呼：“我来跟你们说个事，还有，听说青舟要走了，我们几个凑了点东西送他。”
陈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递到顾青舟手里：“这是我去年在公社买的，还没写过，你到了学校记笔记用。”李建国也跟着拿出一支钢笔：“这是我爹给我的，虽然旧了点，但还能用，你带着。”
顾青舟接过笔记本和钢笔，指尖摩挲着笔记本封面的纹路，钢笔杆上还留着淡淡的墨香。他看向赵磊，想起上个月公社招拖拉机手时，赵磊还拉着江野一起去报名，后来没选上还沮丧了好几天，便笑着问：“你要跟我们说什么事？”
赵磊挠了挠头，语气比平时郑重了不少：“上次公社招拖拉机手，我一开始挺想去的，觉得那是个稳当的机会。可后来看着你俩每天一起看书、去试验田，再想想你考上京大的样子，我琢磨了好几天——还是决定不惦记拖拉机手的事了，跟你们一起考大学。”
这话一出，顾青舟和江野都愣了一下。江野率先反应过来，眼里带着笑意：“这可是好事！你要是决定了，以后每天来我家一起学，有不懂的咱们一起琢磨。”
赵磊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了熟悉的笑容：“我就是来跟你们说这个的！以前总觉得高考难，没敢想，可现在有你们俩一起，我也有底气了。再说，我也想跟青舟一样，去京大看看，以后回来跟你们一起种高产田。”
顾青舟看着赵磊眼里的光，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热流——从刚到知青点的陌生疏离，到后来一起下地干活、一起在煤油灯下看书，再到现在赵磊因为他的选择而坚定了考学的决心，这几年的时光，早已让他们成了彼此在这片土地上最亲近的人。
“那咱们可说好了，明年一起考京大。”顾青舟拍了拍赵磊的肩，“我到了学校，会把京大的复习资料寄回来给你，你要是有不懂的，随时写信问我。”
“嗯！”赵磊重重地点头，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双布鞋和一小袋炒花生，“这布鞋是我娘给我做的，我穿不着，你带着路上穿，比皮鞋舒服。
这花生是我自己炒的，你路上解闷。”他说着，语气又软了下来，“青舟，你这一去，咱们知青点就少了个人，我还挺舍不得的。”
顾青舟看着赵磊泛红的眼眶，心里也跟着发酸。他想起备考时，赵磊虽然也惦记着拖拉机手的事，却总在他累了的时候递上一杯热水；
想起考后他忐忑不安的那些日子，赵磊陪着他去试验田干活，嘴上说着“肯定能考上”，其实比他还紧张；想起成绩出来那天，赵磊比他还激动，抱着他哭了好久。
“怎么会舍不得？”顾青舟笑着说，“咱们只是暂时分开，等明年你和江野都考上了，咱们就能在京大见面了。到时候，我带你去逛京大的校园，去吃食堂里的红烧肉，咱们还像现在这样，一起在灯下看书，一起聊试验田的事。”
陈斌在旁边笑着说：“青舟，你可得给我们留个位置，等明年我也试试高考，争取跟你们一起去城里。”李建国也跟着点头：“我也去！咱们知青点的人，以后都要去大学读书！”
江野坐在旁边，把刚编了一半的竹篮放在炕边：“等青舟走了，咱们每天晚上都来我家学习，我和青舟通书信，他那边的资料我也能及时给你们讲。”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屋里的气氛热热闹闹的，离别的愁绪似乎也淡了些。江母端着热水进来，听见他们的话，笑着说：“好啊，你们都来我家学，娘给你们蒸白面馒头，炖肉补脑子，保证让你们都考上大学。”
中午，江母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有顾青舟爱吃的土豆炖肉，有赵磊喜欢的炸酥肉，还有陈斌和李建国爱吃的炒青菜。
几个人围坐在炕桌上，一边吃饭一边聊学习计划——江野负责帮赵磊补高二的数学，顾青舟临走前会把英语笔记整理好留给他们，陈斌和李建国也说要跟着一起复习，争取明年都能参加高考。
“青舟，你到了京大，可得记得给我们写信，讲讲京大的样子。”赵磊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顾青舟碗里，“还有，复习资料要是有多余的，别忘了给我们寄回来。”
顾青舟点点头，咬了一口红烧肉，肉香裹着暖意滑进喉咙：“放心，我肯定会给你们写信，资料也会寄回来。你们在家也要好好学，别偷懒，明年我在京大等着你们。”
吃完饭，赵磊拉着顾青舟去了知青点。他们住了几年的土坯房，墙上还贴着去年写的春联，炕桌上还放着一起用过的煤油灯，角落里堆着一起下地干活的农具。
赵磊坐在炕边，拿起煤油灯擦了擦：“以前总觉得这屋子小，干活累，现在要看着你走了，倒有点舍不得了。不过没关系，等我考上大学，咱们就能在京大的宿舍里一起住了。”
顾青舟看着熟悉的屋子，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涩。他想起刚到知青点时，晚上冷得睡不着，是赵磊把自己的被子分了他一半；
想起第一次下地干活，他不会用锄头，是陈斌手把手教他；
想起生病时，李建国跑了十几里路去公社给他买药。
这些细碎的温暖，像试验田的土壤，悄悄滋养着他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光。
“咱们肯定能在京大一起住。”顾青舟坐在赵磊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我整理的英语单词表，你先背着，等我到了学校，再给你寄语法笔记。”
赵磊接过单词表，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我肯定好好背！对了，这个给你。”
他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用红绳系着的铜钱，“这是我奶奶给我的，说能保平安。
你带着它，到了京大，就像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一样，等明年我考上了，你再还给我。”
顾青舟接过铜钱，红绳的触感很软，铜钱上带着淡淡的体温，他把铜钱系在手腕上：“谢谢你，赵磊。我会带着它，等你到了京大，咱们一起去把它还给奶奶。”
两人坐在炕边，聊了很久，从刚到知青点的趣事聊到备考时的辛苦，从对未来的期盼聊到对离别的不舍。
赵磊还特意拿出自己的课本，让顾青舟划了重点，嘴里念叨着“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直到江野来喊他们回去，两人才依依不舍地走出知青点。
傍晚，村里的村民也都来给顾青舟送行。王奶奶给了他一篮鸡蛋，张婶给了他一块新做的布料，老会计给了他一本自己手抄的农业笔记，连公社的书记都特意赶来，给了他一张写着公社电话的纸条：“青舟，到了学校要是有困难，就给公社打电话，我们一定帮你想办法。”
顾青舟一一谢过大家，把大家给的东西小心地放进江野编的竹篮里。
这些带着土气的礼物，裹着村民们最质朴的祝福，像一束束光，照亮了他奔赴京大的路。赵磊站在人群里，看着顾青舟，眼里满是坚定——他一定要好好复习，明年带着录取通知书，去京大找顾青舟。
夕阳落下时，顾青舟站在院坝里，看着眼前的江母、江野，看着赵磊和知青点的伙伴，看着村里的村民，心里忽然很踏实。
这次离别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他要带着这片土地的祝福，带着和江野“明年京大见”的约定，带着赵磊“一起考学”的承诺，奔赴京大的校园。
赵磊走到顾青舟身边，用力抱了抱他：“青舟，一路顺风！你在京大等着我，明年我肯定能考上！”顾青舟回抱住他：“我等着！你可别偷懒，咱们明年京大见！”
江野站在旁边，看着两人相拥的模样，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