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榜张贴后的几日,对蒙城而言,仿佛从云端直坠冰窟,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和温度。寒窗苦读十数载,所有的期望与抱负,都在那冰冷的名次前摔得粉碎。他不甘心,更不解。
他试图前往礼部衙门,想寻个说法,问问自己的卷子究竟差在何处。然而,那朱红大门前的差役甚至没让他踏上门阶,便横着水火棍,一脸不耐地将他轰走:“去去去!落榜之人,安敢在此喧哗叨扰?再不走,便以扰乱公务论处!”那鄙夷的眼神,如同看一只碍眼的苍蝇。
他不死心,回到那简陋的客栈,翻出仅有的几件体面衣衫,写下数封言辞恳切的拜帖,求见此次春闱的座师、同考官,乃至几位在京中为官的同乡前辈。拜帖递出去,绝大多数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偶有一两封得到回复,也不过是门房代传的、语焉不详的推脱之词:“大人公务繁忙,无暇接见”、“大人说了,科举之事已成定论,公子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昔日诗酒唱和时,那些对他才华颇为欣赏、甚至暗示将来要提携他的所谓“友人”,此刻也纷纷避之唯恐不及。一次在街角偶遇一位曾多次邀他赴宴的官员公子,对方竟像是没看见他一般,迅速扭过头与同伴说笑着走开,那刻意忽视的姿态,比直接的嘲讽更令人心寒。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在这短短几日内,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骨髓里。二甲靠后的名次,对于他这般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而言,若无人提携打点,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外放做个偏远地方的七八品县令,熬资历,苦等那渺茫的升迁机会。想要留在京城翰林院做个庶吉士,或是进入六部观政学习,几乎是痴人说梦。他的满腹经纶,他的治国韬略,似乎都成了无人问津、甚至招人耻笑的东西。
这日午后,阴雨绵绵,更添愁绪。他正坐在租住的、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的简陋客房里,对着半壶劣质浊酒借酒消愁,窗外雨打芭蕉,声声敲在他孤寂的心上。忽闻楼下掌柜的叩门,说是有贵人府上的管事前来拜访。
蒙城心中诧异,整理了了一下衣冠开门。来者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体面的绸缎褂子,态度表面上还算客气,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和审视。
“蒙公子,在下姓周,乃三皇子府上的外院管事。”来人自报家门,递上一份泥金请柬和一份用红纸写就的礼单,“我家殿下素来爱惜人才,听闻公子此次春闱似有波折,未能尽展所长,深感惋惜。殿下惜才,愿在府中设一小宴,邀公子一叙,或许能为公子前程指点一二。”
三皇子?蒙城的心猛地一跳。若是从前心高气傲、笃信凭实力便可直上青云之时,他必定会严词拒绝这种权贵的招揽,视之为对清誉的玷污。但此刻,经历这番彻骨打击,看尽白眼冷遇,现实的压力和对前途的迷茫,让他心中不免有了一丝动摇和软弱。
或许……这真的是一条出路?至少,能有机会接近权力中心,弄清楚自己的试卷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否真如市井流言所传,被人做了手脚?
然而,读书人仅存的那点傲骨和一种莫名的直觉,让他没有立刻答应。他压下心中的波澜,面色平静地收下请柬和礼单,语气疏淡道:“多谢三殿下厚爱,周管事辛苦。只是在下近日心神不宁,恐失仪态,唐突了殿下。待过几日心境稍作平复,再备薄礼登门拜谢,聆听殿下教诲。”
那周管事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悦,似乎没料到这寒门学子竟还敢拿乔,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客气:“既如此,小人便回府禀明殿下。静候公子佳音。”说罢,拱手告辞。
蒙城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看着手中那份精美却略显沉重的请柬,以及礼单上列出的不算菲薄的笔墨纸砚和银两,心中矛盾万分,如同沸水翻腾。三皇子为何突然对他这个“失利”的举子感兴趣?是真的惜才,还是另有所图?他总觉得此事透着蹊跷,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正悄悄向他罩来。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内。
“哦?他没立刻答应?”李珏听完管事的回报,挑眉冷笑一声,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倒还有几分臭架子。看来吃的苦头还不够多。”
他放下扳指,语气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无妨。寒门子弟,最是识时务。等他再碰几次壁,彻底认清现实,明白在这京城之地,谁才是能主宰他命运的人,自然会摇尾乞怜。继续派人盯着他,等他真正走投无路、心灰意冷之时,再去‘请’他。届时,还怕他不感恩戴德,为本王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