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灰尘在从破窗斜射进来的惨淡暮光中无声飞舞,混合着浓重血腥、陈旧霉味以及狼尸糊状物残留的微弱酶解气息,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末日废墟的独特气味。短暂的喘息弥足珍贵,却也脆弱得如同蛛网,被物资的匮乏和未愈的重伤阴影紧紧缠绕。
林守靠坐在冰冷的水泥墙边,覆盖着皮革化皮肤的胸膛微微起伏。他强忍着右臂和肩胛传来的阵阵钝痛与灼热,左手不时撕下一小块相对干净的狼肉干,送进覆盖着短硬毛发的吻部。强化过的犬齿高效地碾碎坚韧的筋肉,每一次吞咽,都化为一股微弱却持续的热流,滋养着他强悍的自愈力,修复着破碎的骨骼和撕裂的皮肉,也为下一次可能的战斗积蓄着力量。那截约十厘米长的黑色短尾,无意识地在他身侧小幅度扫动,尖端蓬松的硬毛扫过地面尘埃。
房间另一角,叶星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坐在昏迷的小满身旁。他覆盖着幽蓝鳞片的脸上,残留着对林守那“恶作剧”的余怒和对自己失控的深深懊悔。他沉默地守着,偶尔拿起一小块陆隐重新“加工”过的、不那么血腥的糊状物塞进嘴里,机械地吞咽。更多的时候,他小心地更换着包裹小满未受伤右手的“营养袋”——那是另一具被陆隐毒液液化后、用狼皮包裹的糊状物。小满枯槁的指尖探入其中,几缕微弱得几乎融入昏暗光线的菌丝持续地汲取着养分,散发着萤火虫般黯淡的白光,维持着这株“幼苗”一丝微弱的生机。焦黑开裂的左臂依旧触目惊心,但至少,核心的生命之火未曾熄灭。长时间的紧张和疲惫最终压倒了叶星,他头靠着墙,覆盖鳞片的脸颊贴着冰冷的水泥,在守候中沉沉睡去。
窗外,夜色渐出,红雾似乎也沉淀下来,一片死寂的墨蓝。轮到了守夜的时间。
林守无声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覆盖着毛发的吻部微微咧开,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他走到窗边陆隐的身旁。陆隐覆盖着暗玉色外骨骼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六只复眼在面罩下缓缓转动,监视着被红雾笼罩的废墟。
“后背,我看看。”
林守嘶哑的声音很低,打破了房间的沉寂。
陆隐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他覆盖着外骨骼的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支撑在窗台上。林守伸出左手——那只还能活动的手——小心地解开陆隐背后由蛛丝和残破布料简单系成的衣物固定点。
衣物褪下,月光如水银般流淌在新生暗玉色的外骨骼上。那光滑、坚硬、泛着冷润光泽的表面,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几道深刻的狼爪刮痕。这些划痕破坏了外骨骼完美的光洁,如同名刀上留下的战损刻痕,在月光下泛着更深的暗影。划痕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蛛网般的应力裂纹。
林守覆盖着角质层的指尖,带着狩猎者特有的粗糙触感,谨慎地抚过那些伤痕。他检查着裂痕的深度,评估着对整体结构的损伤。当他的指尖无意间划过外骨骼背部中央一块相对复杂的、连接着肩胛活动关节的区域时——那是新生外骨骼与内部肌肉神经连接最紧密、最敏感的部位之一——
陆隐覆盖着外骨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如同被风吹落的尘埃,但林守敏锐地捕捉到了。
陆隐的六只复眼瞬间向侧后方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猩红的光芒在林守覆盖着短硬毛发的脸上扫过,精准地捕捉到了林守此刻的神情:琥珀色的竖瞳微微眯起,专注地凝视着伤痕,覆盖着毛发的狼吻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松弛状态,那是一种全神贯注于眼前事务、近乎无意识的专注和平静。没有审视,没有评判,只有纯粹的检查。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林守收回手,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这些裂痕没伤到要害,等…等你下次蜕皮的时候,应该就能全都覆盖掉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突然,一只覆盖着冰冷暗玉色外骨骼的手,闪电般抬起,精准地抓住了林守正欲完全撤回的左手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陆隐牵引着林守的手,按在了自己外骨骼覆盖下的左胸位置。
冰冷的、毫无生命温度的外骨骼之下,透过那层坚韧的甲壳,传来一种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搏动。
怦…怦…怦…
那是心脏的跳动。
“上次我昏迷,”
陆隐冰冷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毫无预兆,却异常清晰。
“你就是这么救我的吧?”
林守的身体猛地一僵,琥珀色的竖瞳瞬间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陆隐覆盖着面罩的侧脸。
“你…是醒着的?!”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诧异。
陆隐的复眼依旧平视着窗外的黑暗,声音毫无波澜:
“我猜的。”
他没有解释猜测的依据——或许是昏迷前残留的模糊触感?或许是苏醒后对自身状态的分析?
紧接着,陆隐覆盖着外骨骼的右手抬起,轻轻覆上了林守肩胛处那道狰狞的、已经结痂但依旧触目惊心的贯穿伤边缘。那冰冷的、带着金属般坚硬触感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近乎小心翼翼地,在那粗糙的痂痕上抚过。
“还痛吗?”
三个字,冰冷依旧,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中漾开难以言喻的涟漪。
林守感受着肩胛处传来的、冰冷外壳下的微弱心跳,以及伤口上那轻柔却无比清晰的触碰。剧痛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他覆盖着毛发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嘶哑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习惯了。”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比之前更深沉,却又似乎被某种无形的、温热的丝线填满。窗外是吞噬一切的废墟和红雾,窗内是血腥与疲惫。然而此刻,在这冰冷的角落,两个伤痕累累的异变者之间,体温透过接触点悄然传递,心跳的韵律在冰冷的甲壳与坚韧的皮革下微弱共振。
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
林守身后那截新生的黑色短尾,在无意识中,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般,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放松和微妙的亲昵,轻轻抬起,尾尖蓬松的硬毛,极其自然地搭在了陆隐屈起的、覆盖着暗玉色外骨骼的膝盖上。
像一道无声的锚,像一句沉默的誓言。
在这崩坏世界的死寂废墟里,一条隐秘而坚韧的纽带,于无声处悄然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