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血腥味尚未散去,玩家们正在短暂休整,擦拭武器,低声交流着刚才的战斗,或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瘫软在地、如待宰羔羊般的兽人苦工。
数据黑洞却独自站在兽人队长的尸体旁,眉头紧锁,目光在格拉克、苦工们、幽深巷道以及来时的废墟之间缓缓移动,仿佛在复盘一局错综复杂的棋。
周围的喧嚣似乎与他隔绝。
他脑中,所有矛盾的信息、反常的行为、细微的线索,如同散乱的拼图碎片,正在某种冰冷逻辑的驱动下,逐渐拼合成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他转身,走向被玩家看守着、依旧魂不守舍的格拉克。
脚步很轻,但在格拉克耳中,却仿佛死神的足音。
当数据黑洞在他面前停下,用一种毫无温度、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冰冷眼神凝视他时,格拉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地里。
数据黑洞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不远处玩家们的说笑声都不知不觉低了下去,许多目光投向了这边。
终于,数据黑洞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字字清晰:
“既然你这么确定,那些被血鲨副督抓回来的人类俘虏,都被关押在那个地下室里……”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钉入格拉克的心。
“……那么,就由你,带我们进去。不,是你自己,先进去。”
格拉克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和极致的惊恐。
他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离水的鱼。下一秒,他整个人瘫软下去,如果不是被两边的玩家架着,早已瘫倒在地。
“不……不!不能去!那里不能去!!”
格拉克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求求你们,别让我去!杀了我吧!现在就杀了我!!”
他拼命挣扎,涕泪横流,之前的懦弱和小心翼翼被一种更深层的、面对绝对恐怖时的崩溃所取代。
那不仅仅是怕死,更像是恐惧某种比死亡更凄惨、更不可名状的结局。
数据黑洞的眼神更冷了,如同冻结的深渊。
他微微俯身,靠近瑟瑟发抖的格拉克,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穿透力:
“为什么不敢去?你不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吗?你不是应该熟悉路吗?”
“为什么你知道绿雾、献祭、血鲨副督抓了人类、俘虏被带往地下室方向,这些连你那些冲锋赴死的同类都一概不知的细节?”
“为什么,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作为一个逃犯,第一反应不是拼死反抗,不是继续亡命逃跑,而是……近乎顺从地束手就擒,甚至主动透露了这些关键信息?”
他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尖锐,逻辑链条严丝合缝。
“你在隐瞒什么?或者说……是谁,让你知道这些,并且恰好被我们发现?”
格拉克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所有的哭喊和挣扎都停止了,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空洞的、充满恐惧的眼睛。
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某种无形的枷锁扼住了他的喉咙。
周围的玩家们早已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围拢过来。
肝帝挠着头,一脸不解:“黑洞,啥情况?这绿皮苦工不是给我们带路找到线索了吗?”
其他玩家也面露困惑,看看状若癫狂的格拉克,又看看冷静得异常的数据黑洞。
数据黑洞直起身,目光从格拉克身上移开,扫过周围一张张或疑惑或严肃的玩家面孔。
他知道,是时候把推测说出来了,这关系到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也关系到所有人的生死。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晰和平稳,但内容却让所有玩家心中一凛:
“我们可能,从踏入这片废墟开始,就踩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局里。”
他顿了顿,开始条分缕析,如同在解构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首先,回顾一下背景,辉耀村一支由三阶战士带领、各大家族精锐子弟组成的调查小队,在这里失踪,被绑架。绑匪送信威胁辉耀村。”
“我们假设,这支调查小队来到这里后,与盘踞在此的兽人势力——很可能是那个雷鸣萨满及其麾下的血牙亲卫队——爆发了冲突。战斗的结果,是小队战败,被俘。但注意,能让一支由三阶职业者带领的精英小队覆灭,兽人方面必定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元气大伤,甚至……首领血鲨副督也受了不轻的伤,这点从那些苦工的描述中可以得到印证。”
玩家们屏息聆听,开始顺着他的思路思考。
“兽人方虽然赢了,但也是惨胜。他们很清楚,绑架了辉耀村这么多重要子弟,辉耀村绝不会善罢甘休,毕竟丧尸群行动缓慢,可以对军队进行阻挡,但是无法进行预防,一旦大军压境,以他们目前受损的状态,根本抵挡不住。所以,他们送去了威胁信,试图拖延时间,干扰辉耀村的决策。”
“但是,他们百密一疏,或者说,情报出现了盲区——他们忽略了,或者说最初并未重视我们哈基米领地的存在。他们的注意力主要放在辉耀村可能的报复上。”
数据黑洞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惶恐的苦工。
“当我们这支数百人的职业者队伍踏入圣铁村外围时,他们必定第一时间就察觉了。如此规模的一支陌生力量突然出现,他们不可能不警惕。他们立刻意识到,我们不是辉耀村的人,因为我们来自森林方向,而且行事风格明显不同。但他们也拿不准我们的目的和实力。”
“于是,测试开始了。 外城那些丧尸,很可能不仅仅是瘟疫产物,也是用来测试我们战斗方式和实力的探针。通过观察我们如何战斗,清理威胁,他们可以初步评估我们的威胁等级、职业构成和战术习惯。”
肝帝瞪大了眼睛:“我靠!那些烂肉还是侦察兵?”
“可以这么理解。”
数据黑洞点头,“测试结果,显然让他们感到忌惮——我们清理丧尸的效率不低。同时,他们也推断出我们的目的——我们是在有组织地搜索,很可能是为了寻找那些失踪的人类。”
“既然知道了我们的目的,又忌惮我们的实力,自身还处于受损状态,那么,硬碰硬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他们会怎么做?”
数据黑洞走向广场中央,手指在空中虚划,仿佛在勾勒地图:
“我们六支分队,从不同方向进入圣铁村,在外围区域展开搜索,无形中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和搜索网。对于藏在深处、需要时间恢复或完成某项紧急事务的兽人势力来说,这很不利。他们必须拖延我们,误导我们,甚至……将我们引向对他们有利的方向。”
“于是,布局开始了。他们需要一个诱饵,一个能让我们相信,并愿意跟随的向导。”
他的目光再次定格在面如死灰的格拉克身上。
“格拉克,这个‘幸运’逃脱的苦工,就成了最合适的棋子。他知道一些关键信息,足以引起我们的兴趣;他表现得足够恐惧和懦弱,容易取得初步信任;他指出了俘虏可能的关押地点。这个信息,无论我们信不信他,都拥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因为这就是我们此行的核心目标。只要听到俘虏和确切地点,哪怕明知可能有诈,我们也大概率会前去查探,这是阳谋。”
模板若有所思地接话:“所以,那些兽人巡逻队一见到我们就跑,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将我们引向这个预设的舞台——这个广场?”
“没错。”
数据黑洞肯定道,“他们逃跑的路线是精心选择的,确保我们能跟上来。然后,在这里,他们上演了一出戏:用被强迫的苦工作为炮灰发动绝望冲锋,用真正的精锐战士进行一场激烈但注定失败的抵抗,甚至不惜让队长服毒自尽,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消耗我们的时间、精力,并进一步加强俘虏就在前方地窖这个信息。那个兽人队长死前看到格拉克时的异常反应,现在想来,或许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复杂的确认……确认诱饵已经成功将我们带到了预定位置。”
奔跑的五公里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我们从见到格拉克开始,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里?包括分兵、搜索、追击到这里?”
“可能性极高。”
数据黑洞声音凝重,“甚至,我怀疑格拉克所知的一切,包括他目睹的献祭、听到的关于俘虏的片段信息,都是被刻意允许他知道,或者灌输给他的。目的就是让他成为一个可信的信息源。他或许真的是个想救妻子的苦工,但他更大的作用,是敌人手中的诱饵。”
肝帝听得头皮发麻,随即涌起一股被愚弄的怒火,他猛地瞪向格拉克:“妈的!这绿皮崽子在耍我们?!”
格拉克被肝帝的怒吼吓得魂飞魄散,崩溃地哭喊:“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想救我老婆!他们抓了我老婆!他们说我只要按他们说的做,被你们抓住,告诉你们那些话,就可能……就可能有机会……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的话颠三倒四,但透露出的信息却印证了数据黑洞的推测——他确实是被利用的,身不由己。
数据黑洞抬手,止住了肝帝进一步发怒。
他看向格拉克的眼神依旧冰冷,但多了一丝审视:“那么,你现在告诉我们,那个地下室,里面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你怕成那样?那些俘虏,真的在那里吗?还是说,那里根本就是一个……陷阱?或者,是比陷阱更可怕的东西?”
格拉克眼神涣散,仿佛回忆起了最恐怖的噩梦,牙齿打颤:“地窖……入口是真的……但里面……不只是地窖……它通向……通向瘟疫的深处……无论是谁进去……都会成为养料……”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精神似乎已处于崩溃边缘。
“他们用巡逻队诱敌、苦工冲锋、精锐牺牲,这一切的拖延,不仅仅是为了争取时间,更是为了……调虎离山。”
数据黑洞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试想,我们六支分队,从不同方向搜索圣铁村,逐渐向内挤压。对他们而言,压力巨大,迟早会发现他们。他们急需转移,尤其是转移那些珍贵的俘虏。但带着俘虏大规模行动,很难避开我们的搜索网。那么,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是让我们自己主动离开他们真正藏身和转移的路径!”
数据黑洞语气斩钉截铁,“用俘虏在地下室这个诱饵,用一场惨烈的阻击表演,让我们相信目标在前方,利用士兵,将我们所有的主力,牢牢吸引在这个广场,吸引在通往所谓地下室的方向上。而与此同时……”
他的目光投向来时的路,那条他们经过的、相对宽敞的、连接外城主干道:
“……当我们全部精锐都被吸引到深处时,他们真正的转移队伍,就可以从我们背后的主干道区域,安全地、悄然地撤离。因为按照常理,我们已经搜索过那里,并且主力前移,那条路对我们来说,应该是安全的,没有线索的。”
肝帝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瞪大,看向数据黑洞,声音有些发颤。
“黑……黑洞,你之前……执意要把卡兰队长他们那十八个Npc留在……留在主干道那里,说什么准备接应……难道你……你早就……?”
所有玩家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数据黑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