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镇的夜晚,来得早,也来得沉。
没有星光,只有厚重的辐射尘云低垂,将最后一点星光吞噬。镇内稀疏的能源灯亮起昏黄的光晕,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在扭曲的棚屋和杂物投下更多诡谲的阴影。白日里的喧嚣并未完全停歇,只是转化成了更压抑的窃窃私语、争斗的闷响,以及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饱含痛苦与绝望的呻吟。
夜鹰的据点内,一楼工作间的气灯散发出稳定的白光,这算是难得的“奢侈”。灯光下,陆清玄与夜鹰隔桌而坐,桌上摊开着那张手绘地图,旁边还多了几件夜鹰找来的“教具”——一块扭曲的金属片(代表废料)、一小撮灰绿色的干燥苔藓(代表低级可食用植物)、一颗锈迹斑斑的子弹(代表通用货币和危险)、甚至还有一个瘪掉的旧世界易拉罐(代表“无用”或“怀旧”)。
夜鹰的“教学”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她极有耐心,指着实物,一遍遍重复着对应的废土词汇,发音粗粝而短促。偶尔,她会配合手势,模拟动作或表达简单概念,比如“吃”、“喝”、“交换”、“危险”、“安全”。她的眼神专注,如同在执行一项最高难度的侦察任务,试图从眼前这个神秘男人最细微的反应中,破解他的思维逻辑。
陆清玄的学习速度快得令夜鹰暗自心惊。他并非过耳不忘,而是拥有一种可怕的、直达事物本质的理解力。他很少重复发音,但每次夜鹰指认新事物时,他都会凝神注视片刻,仿佛在将其形态、质地、乃至在此界环境中的“存在意义”一同烙印入神识。然后,他会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并记住。
更重要的是,他不止被动接收。他会指着地图上某个符号,或某件夜鹰未讲解的物品,投以询问的目光。当夜鹰尝试解释时,他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了然,仿佛通过零散的信息,正在脑海中飞速构建起关于这个废土世界运行规则的模糊框架。
这种沉默而高效的交流,让夜鹰感到一种奇特的疲惫,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她像在挖掘一座深不可测的宝藏,每一点进展都伴随着更多谜团,但宝藏本身散发的微光,已足够诱人。
就在夜鹰拿起那个旧易拉罐,准备解释这玩意在废土基本等同于垃圾,只有少数“怀旧病”患者或极有闲情的拾荒者才会收集时,工作间的门被推开了。
战斧端着两个金属盘子走了进来,盘子里是几块黑褐色的、质地坚硬的肉干,两坨灰扑扑、类似糊状的植物根茎混合物,以及两块同样颜色可疑的面饼。食物的卖相极差,散发着一股混合了烟熏、土腥和轻微辐射气息的味道。这便是铁锈镇乃至大部分废土聚居地,普通人日常所能获取的典型食物——高热量,能维持生存,但代价是缓慢积累的辐射毒素和营养不良。
“头儿,陆……陆先生,晚饭。”战斧将盘子放在桌上,声音有些干巴巴的。他看向陆清玄的目光依旧充满戒备和探究,但比起最初的敌意,却多了几分面对未知强大存在时的复杂敬畏。他也听到了之前据点外关于“担保金”的传闻,对陆清玄随手拿出那奇异“石头”的举动印象深刻。
夜鹰点点头,对陆清玄指了指食物,又做了个“吃”的手势,自己率先拿起一块肉干,用力撕咬下一块,面无表情地咀嚼起来。在废土,挑剔食物是奢侈且危险的习惯。
陆清玄的目光落在盘中之物上。以他的神识感知,轻易便能“看”到这些食物内部蕴含的微弱辐射残留、难以消化的粗劣纤维,以及少得可怜的有效营养成分。长期食用此物,对凡人肉身损害极大,折寿损基是必然。
他并未露出嫌弃之色,八千载修行,他早已不重口腹之欲,更不执于外相。但他也绝无兴趣将这种污浊之物纳入己身。他的肉身虽被压制,但本质仍是经过无数次淬炼的道体,强行消化这些“垃圾”,非但无益,反而可能平添杂质。
他朝夜鹰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去碰盘子。
夜鹰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随即又被一丝极淡的、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尴尬取代。她习惯了,但对方显然不是。这让她再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鸿沟,远不止语言。
战斧撇了撇嘴,似乎觉得陆清玄过于“娇气”或“不接地气”,但也没敢多说什么。
陆清玄却并未就此作罢。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工作间一角堆放杂物的地方。那里有一些夜鹰小队收集来的、尚未分类处理的“收获”:几株连根拔起、形态扭曲的暗紫色草本植物(带有微弱毒性,但处理后某些部分可药用或驱虫),一些颜色各异的矿物碎块,几个空的金属容器,甚至还有一小块不知从什么仪器上拆下来的、相对干净的陶瓷内胆。
他蹲下身,仔细挑选起来。夜鹰和战斧都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陆清玄拿起那个陶瓷内胆(约有海碗大小),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擦拭了几下。接着,他选取了那几株暗紫色植物中颜色最浅、根茎相对饱满的两株,又挑了几块色泽暗红、触感温润、辐射读数偏低的矿石碎片,以及一块灰白色的、带有蜂窝状孔隙的轻质石头。
他将这些材料拿到桌边空处。夜鹰和战斧不自觉地凑近了些。
陆清玄的动作不快,但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他先是伸出手指,指甲在法力灌注下短暂锋利如刀轻易地将那两株植物的根、茎、叶分离,分别处理。根须揉碎,茎秆析出少许汁液,叶片则被他用指尖捻成细末。那些矿石碎片被他握在掌心,微微发力,竟直接搓碾成了均匀的暗红色粉末!蜂窝石则被他敲下一小块,同样搓成细粉。
然后,他将陶瓷内胆置于桌上,将处理好的植物根须末、茎汁、叶片末、矿石粉、蜂窝石粉,按照某种特定的、看似随意实则有章法的顺序和比例,依次放入内胆之中。
夜鹰的眉头越皱越紧。她认出那些植物是“瘴疠草”,有一定毒性,通常需要经过复杂熬煮和中和才能谨慎使用外敷。那些矿石和石头,更像是某种吸附或过滤材料?他这是在……配药?还是做别的什么?手法太奇怪了,没有称量,没有仪器,甚至没有加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