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切后路。”
卢象升伸出一只手,五指在空中猛然收拢,握成了拳。
“喀喇沁两翼跟着皇太极出来,聚在一起暴露了行踪!直捣喀喇沁大部!”
“喀喇沁两翼,能战之兵不过两万,看着不少,实则已是惊弓之鸟。”
“我天雄军,出六千精骑。”
“尤总兵,你蓟镇,出六千精骑。”
“再加上高尔图门将军带来的一万二千察哈尔勇士。”
卢象升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以有心,算无心。”
“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不知二位将军的牙口,够不够利?”
尤世威狠狠吞了一口唾沫。
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这哪里是什么肥肉。
这他娘的是泼天的富贵!
“吃得下!”
尤世威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盏都在哀鸣。
“别说两万,就是三万,老子连皮带骨头,都给他嚼碎了!”
高尔图门也轰然起身,眼中是狂热,更是压抑不住的贪婪。
对于草原部族而言,吞并敌对部落的人口和牧场,才是最实实在在的好处!
“卢督师!”
高尔图门单手捶胸,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察哈尔部,愿为先锋!”
“好!”
卢象升大袖一挥,自有气吞山河之势。
“兵贵神速。”
“全军轻装,只带三日干粮,即刻集结!”
“另外,”
卢象升的语速陡然加快,每一道命令都如铁律般清晰。
“命朔方城许平安、曹变蛟率五千骑兵,构筑补给线,即刻北上,接应曹文诏总督!”
“是!”传令兵领命,飞奔而出。
紧接着,卢象升看向一直沉默的杨廷麟。
“伯祥。”
“属下在。”
“组织所有后勤民夫,构筑补给线。两万四千铁骑在外,一旦战事有变,这条补给线就是我们的命脉!”
吩咐完这一切,卢象升转身走向帐角的挂甲木架。
他伸手,取下了那顶擦得锃亮的铁盔。
“更衣。”
杨廷麟一怔,随即脸色剧变,一步跨出,拦在了卢象升面前。
“部堂!您这是要做什么?!”
“宁北乃全军根基,必须由您坐镇!这领兵冲杀之事,交给虎将军和杨将军便可!”
卢象升动作没停,只是静静地系着头盔的盔缨。
“伯祥。”
“这一仗,是要把喀喇沁彻底打残,打废,要让整个草原的部族,都听到他们的哀嚎。”
“此去变数太多,必须由我亲自率队,否则,我心不安。”
“部堂……”杨廷麟还想再劝。
“不必再劝!”
卢象升戴上头盔。
眨眼间,温文尔雅的儒将不见了。
站在眼前的是天雄军真正的主帅卢象升。
“你与杨国柱将军守城无虞。”
他大步流星地向帐外走去,甲胄相击,铿锵作响。
“点兵!”
“出塞!”
归化城,大成台吉府。
夜色深沉。
大厅内没有点灯,只有几盆炭火在阴燃,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映照出几张阴晴不定的脸。
俄木布坐在虎皮椅上。
他的手抓着扶手,指节泛白。
塞音带回来的消息。
一块巨石砸进他心湖。
“你是说……”
俄木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正在消化赛音带回来的消息。
“那个明朝将军许诺,只要我拿下归化城,大明就重开互市?”
跪在地上的塞音把头埋进了地毯里。
“是!那位将军说了,只要台吉愿意归顺,以前的事,既往不咎。盐、茶、铁锅、布匹,哪怕是粮食,都可以谈!”
“都可以谈……”
俄木布猛地站起身。
他在大厅里来回踱步,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自从大金收编土默特部。
建州女真那帮野人骑在他们脖子上拉屎。
征兵、纳贡、甚至连他们祖传的牧场都要强占。
他这个土默特部首领,当得连条狗都不如!
“拼了!”
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千户猛地抽出腰刀,一刀劈在面前的矮几上。
木屑纷飞。
“台吉!干了!”
“与其给建州人当牛做马,还要被明军追着砍脑袋,不如搏一把!”
“大明那边的互市若是开了,咱们部落里的牛羊皮毛就有销路,族里的娃娃和女人,这个冬天就都能活!”
俄木布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些都是他父亲留下的老底子,是这归化城里,唯一还记得黄金家族荣耀的一群人。
“古禄格和杭高的溃兵,最快明日午时就能到城下。”
俄木布的声音低沉。
“那是两万多张嘴,两万多个只会逃跑的懦夫。”
“他们是黄金家族的叛徒!”
他走到墙边。
那里供奉着一柄弯刀,刀鞘上镶嵌的宝石在微弱的炭火下闪烁着寒光。
那是俺答汗的佩刀。
俄木布伸手,握住刀柄。
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至全身。
“锵!”
弯刀出鞘。
寒光照亮了他那张扭曲而狰狞的脸。
“传令!”
“召集所有心腹,只要能拿得动刀的,都给我叫上!”
“去后院马场!”
后院,风声呼啸。
两千三百名蒙古汉子静默伫立。
火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将无数道影子拉得老长。
俄木布走上高台。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弯刀高高举起。
在他身后,一面苏勒德战旗被竖了起来。
那是用黑马鬃制成的战神之旗。
即便已经积满了灰尘,但在它竖起的那一刻,一股苍凉而凶戾的气息,瞬间弥漫全场。
这是草原的魂。
底下的汉子们骚动起来。
无数双眼睛盯着那面战旗,呼吸变得粗重,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般的低吼。
“看着它!”
俄木布嘶吼道,声音撕裂了夜风。
“这是我们的苏勒德!”
“这上面,沾过汉人的血,也沾过瓦剌人的血!”
“可现在呢?!”
俄木布一刀划破自己的手掌。
鲜血涌出,顺着刀刃滴落,砸在干燥的尘土里。
他将带血的手掌狠狠拍在苏勒德的旗杆上。
“建州女真把我们当狗养!抢我们的女人,夺我们的牧场,还让我们当炮灰!”
“这种日子,你们还想过多久?!”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吼。
“杀!!”
“杀光那些丛林蛮子!”
愤怒是被压抑太久的火山,一旦找到宣泄口,便是毁天灭地。
俄木布举着滴血的弯刀,指向城中那座灯火通明的将军府。
那里住着后金派来的监军,住着投靠后金的叛徒。
“用他们的头颅,向大明纳投名状!”
“用他们的血,洗刷黄金家族的耻辱!”
“苏勒德!!”
俄木布仰天咆哮。
“苏勒德!!”
两千三百名蒙古骑兵齐声怒吼,声浪如惊雷滚滚,震得归化城的城墙都在颤抖。
杀机,已不可遏制。
俄木布翻身上马,双腿猛夹马腹。
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马场。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