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文和徐光启听得神情都有些恍惚。
发动底层去监督上官?
朱由检的视线,移到兵部尚书孙承宗的身上。
“最后,便是孙师傅所忧的安防,以及九边将士的福祉。”
他站起身,走到这位两朝帝师的面前。
“朕,绝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为大明流过血的将士!”
“朕意,于兵部、五军都督府之下,专设一营,名为‘荣军护库营’!”
“凡我大明将士,因战伤残,退伍归乡者,朝廷不再是给一笔抚恤便撒手不管!”
“而是给他们一个新的去处!”
“当然,并非所有伤兵都适合。需甄别其伤残程度、心智是否健全、背景是否清白。”
“身手尚可,能持械站立者,便入此营,任钱庄一线护卫!”
“行动不便但心思缜密,双目犹明者,可负责仓库内部巡查、夜间值更!”
“他们深谙安营扎寨、巡逻警戒之法,他们懂得如何识别奸细,如何布设陷阱。”
“他们,才是这世上最专业的守卫!”
“钱庄交由他们守护,朕,放心!”
“朕要让所有为国征战的士兵都看到,即便有一日不幸伤退,等待他们的,不是潦倒的余生!”
“而是一份由朝廷给予的,体面、安稳,且有尊严的差事!”
“内有荣军日夜巡防,外有城池驻军以为屏障。”
“孙师傅,如此,可还万无一失?”
一番话,说到最后,响彻殿阁,字字敲心!
孙承宗怔怔地站在那里。
这位戎马一生,见惯了铁血与死亡的两朝帝师,此刻,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之上,两行浑浊的眼泪,竟是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他想到的,不是钱庄的安危。
他想到的,是那些因欠饷而哗变的边军,是那些伤残归乡,却被乡里视为无用废人、在贫病交加中死去的袍泽弟兄!
皇帝的这个法子,给钱庄找到了最忠诚可靠的守卫。
更是为大明百万将士,找到了那颗失落已久的军心!
“陛下……”
孙承宗老迈的身躯,缓缓地,无比郑重地躬了下去。
一个长揖,直至地面。
他抬起头,满面泪痕,声音里是难以抑制的颤抖与激动。
“陛下圣明!”
“有此一策,何愁军心不固!”
“天下将士,必皆感念陛下隆恩浩荡!”
孙承宗的老泪还挂在沟壑纵横的脸上,尚未拭去。
“荣军护库营”。
这哪里只是解决了钱庄的安防?
这是一剂直透骨髓的猛药,要为大明百万将士,重新铸魂!
朱由检看着几位老臣失神的模样,知道火候到了。
他没有留给他们太多感慨的时间,目光一转,落在了户部尚书袁可立的身上。
“袁爱卿。”
“老臣……在。”
袁可立一个激灵,从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连忙躬身。
“方才你的疑虑,朕已给出法子。”
朱由检的语调很平,却带着一种能钉入人心的力量。
“你再思量一遍,可还有缺漏?”
“朕再申明一次,皇明钱庄,首要之务,是为天下官吏、九边将士服务!方便支取俸禄,方便调拨军资!”
“至于民用,那是后话,可徐徐图之。”
这番话,是安抚,更是定调。
告诉袁可立,第一步,先只在朝廷这个可控的体系内运转,风险,朕替你担了。
袁可立的大脑飞速转动,将皇帝描绘的整个图景在心中又过了一遍。
从钱庄选址,到荣军护卫,再到举报机制……
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
这位户部尚书犹豫了片刻,那份老臣的持重让他开口到:
“陛下深谋远虑,老臣暂时没有疑虑。”
“好。”
朱由检微微颔首。
“那便解决下一个问题。”
“如何确保银钱,能分毫不差地,发到每一个该拿到它的人手上?”
“如何从根子上,杜绝冒名顶替、吃空饷这等百年积弊?”
这个问题,比前面所有问题加起来,还要致命!
这才是大明财政肌体上,那个最深、最臭、流脓了两百年的烂疮!
身为兵部尚书,他太清楚这脓疮下面是何等盘根错节的烂肉!军户世袭,生死不明,将领虚报人头,层层克扣……无数蠹虫被养得脑满肠肥,而真正卖命的兵卒,却在饥寒交迫中哗变、死去!
朱由检没有卖关子。
他从御案上拿起一方镇纸,那是一块通体温润的玉石,在阁中光线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朕意,为我大明所有官吏、将士,统一样式,制作身份牌。”
身份牌?
“此牌,不止是凭证。”朱由检的手指在那玉石镇纸上轻轻叩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它,是朝廷赐予每一位为国效力者的‘身份’!”
“朕要让天下人都看见,只要身在朝廷体系之内,便有这份独一无二的荣光!”
“以往官员调动,将士履职,凭的是一纸文书,或上级私印,极易伪造!此牌一出,便是向天下宣告,所有人的身份,皆由朝廷统一认证!”
“朕的权威,将直达每一个兵卒,每一个小吏!”
他骤然转向孙承宗,目光灼灼。
“兵部、吏部,可凭此牌籍,迅速核对人员!一人一牌,凭牌点卯,凭牌领饷!”
“孙师傅,你说,如此一来,吃空饷的积弊,能否根除?”
孙承宗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
他脑中根本没有“能否根除”这个念头,而是被一个更庞大的想法所占据。
如果此法能成……
那将不是遏制,不是修补,而是一场自上而下,彻底到骨子里的革新!
“不止如此。”
朱由检的思路清晰。
“此牌信息,可与‘皇明钱庄’、以及兵部、吏部的档案关联。一牌在手,该员品级、俸禄、功过赏罚,一目了然!更便于管理。”
他放下镇纸,开始阐述这套身份牌背后,那真正能勾动人心的东西。
“朕意,武将七品及以下,自总旗至普通士卒,皆用铜牌。”
“牌上刻杠为记。三杠为总旗,二杠为小旗,一杠为入伍两年以上之老兵。无杠者,为胥吏和新兵。”
“武将四品至六品,用银牌,亦以杠数区分。”
“文官七品至九品,用青白玉牌。不刻杠,改为刻玄纹。三道玄纹,以示品阶。”
“文官四品至六品,用青玉牌,亦分三等玄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