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十一月二十。
夜色还未褪尽,紫禁城的玄武门外,已是军容齐整。
京营与上直卫的兵马在前一夜便完成集结。
残星未落,朱由检身着十二章纹的衮服,头戴十二旒的冕冠,自乾清宫步出。
那繁复庄重的礼服沉甸甸地压在肩上,却未让他感到丝毫束缚,反而有一种与脚下这片广袤疆土、与头顶这片晦暗天穹相合的磅礴力量。
皇帝仪仗早已齐备。
上直卫提督李祖述亲率金吾卫、腾骧左右卫护卫在御驾周围。
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一身崭新的飞鱼服,他和他身后的校尉们,眼神中没有丝毫典礼的松弛,充满了警惕。
更远处,是京营总戎英国公张维贤。
他麾下的两万京营精锐,军容整肃,立于寒风中。
三万五千兵马,连同随行的文武百官,自安定门出,浩浩荡荡,向着天工城蜿蜒而去。
六十二里的路程,必须在申时正之前抵达。
整个队伍充满了行军般的紧凑。
时隔三年,再次与皇帝同行,又是参加这等开天辟地的大典,随行的将士们无不热血贲张。
他们将甲胄擦拭得能映出人影,将长枪磨砺得寒光逼人。
听闻还有外邦使臣观礼,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要将大明军威最鼎盛的一面,展露于世人眼前!
随着队伍抵近目的地,一座与大明任何城池都截然不同的雄城轮廓,在冬日的薄雾中渐渐清晰。
它没有飞檐斗拱,没有雕梁画栋,只有冷硬、笔直的线条,充满了朴拙而蛮横的力量感。
金吾卫率先脱离主队,分列于官道两旁,金盔红缨,肃立如林。
腾骧两卫则以雷霆之势接管了四方城门与城防。
李若琏率领的锦衣卫,自城门洞开始,沿着通往主祭坛的御道,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将整条路线化作禁区。
英国公张维贤则指挥京营主力,在城外依山傍水之处,迅速扎下连营,军阵齐整,旗幡招展,形成拱卫之势。
朱由检在御辇中,透过纱帘,静静看着这一切。
这不仅是一场典礼。更是一场军力展示。
御驾直抵主坛台,朱由检在庄严的礼乐声中升座,目光如电,俯瞰下方。
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坛下两侧,衣冠济济,神情肃穆。
远处的观礼台上,朝鲜、草原各部、以及一些西域邦国的使臣,充满好奇的打量着这座新城。
“陛下升座!”
鸿胪寺官员的唱喏声高亢悠长,划破天际。
“百官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自坛下而起,继而传遍城内城外。
新城落成,开基建业,首当祭告天地。
朱由检亲自拈香,行三拜九叩之礼,随后接过翰林院呈上的祭文,以沉稳的声线亲自诵读。
祭文辞藻华美,核心无非是感谢上天后土庇佑,祈求国祚永昌。
祭祀完毕,鸿胪寺官员再次出列,展开一卷明黄诏书,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之大者,在祀与戎。然强国之道,非止于此。今朕于京畿之地,创建新城,名曰‘天工’,旨在集天下之巧匠,兴格物之新学……此乃我大明重工兴邦之始……”
诏书宣读完毕,全场静默。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地汇聚在祭坛最高处,那块被巨大红绸覆盖的牌匾之上。
朱由检走下御座,来到牌匾前。
他没有让内侍代劳,而是亲手抓住了那条连接红绸的鎏金丝绦。
他环视一周。
百官的激动,将士的昂扬,工匠的期盼,外使的敬畏……万千情绪,尽收眼底。
他猛地一拉。
红绸应声而落,如一道红色的瀑布倾泻而下。
冬日的阳光刺破薄雾,精准地洒落在城门之上。
三个遒劲霸烈的烫金大字。
天工城!
“天工城!”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欢呼!
工部尚书范景文,在此刻终于是忍不住了,眼泪不自觉的滑落。
匠人们抬起那块由皇帝亲手揭幕的牌匾,向城门走去。
范景文竟不顾一切地推开身旁的侍从,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早已搭好的木架。
“尚书大人!”
“阁老,使不得啊!此乃匠人之事!”
下方的官员一片惊呼。
范景文却充耳不闻。
他爬到顶端,从一名工匠手中,接过牌匾的一角,一同将那牌匾挂上城门。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在场的每一人心里上涌。
他们跪倒在地,发自肺腑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土地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工城永固!大明江山永固!”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得那些外邦使臣心头发颤,几乎要站立不稳。
朱由检待欢呼声稍歇,接过王承恩递来的笔墨,挥毫写下三个大字。
为正门题字“启明门”。
开启民智,昭示未来。
仪式结束。
朱由检乘上御舆,在百官的簇拥下,开始巡行这座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工业之城。
直到此刻,他才有机会真正仔细打量它的细节。
城墙高达四丈,外部由规整的大城砖包砌,勾缝严密,古朴雄浑。
但朱由检清楚,那厚重的砖石之内,是他亲自授意的钢铁骨架与混凝土浇筑的核心。
大明的工匠,在这个没有现代机械的时代,用他们的血汗与智慧,竟真的将这些变为了现实。
城内的主干道,皆由巨大的青石铺就,再用水泥勾缝,平整得可以并行八马。
道路两侧,是规划得整整齐齐的居住区,统一的青砖灰瓦二层小楼,最大限度地容纳人口。
御舆缓缓前行,范景文在一旁激动地介绍着,声音都带着颤音。
“陛下,中心居住区往外,便是各处工坊。那边,是专造枪炮的,旁边是火药局和炸弹所,都做了最严密的防护。”
“再过去,是冶炼厂,各处需要的精密机件,都从那里出!”
他指向远处那一片烟囱林立之地。
“织染局、官窑、印刷装帧局也已迁入。靠着西山的那一片,是宋应星主持的农政实验田,正在试种各种新作物。”
朱由检点了点头,他的视线越过那些已经建成的厂房,投向了更远处大片的空地。
那些空地被石灰线清晰地划分开来,如同巨大的棋盘,预留着未来无限的可能。
那是为未来的新厂所预留的土地。
这里,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