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却越过了前方的戚家堡,飘向了更遥远的东面。
那里,祖大寿和赵率教的部队,应该也快到了。
东路大军,甜水站堡外。
祖大寿骑在马上,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动着蹄子,马蹄在刚刚板结的土地上带起一片片泥土。
他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此刻已经写满了不耐烦。
他猛地一侧头,对着身旁气定神闲的赵率教嚷了起来,嗓门大得像打雷。
“老赵,怎么说?”
“就这么个土疙瘩,还用得着磨磨蹭蹭?”
“给俺三千骑兵,半个时辰!保证把里头那些建奴的脑袋,都给你当夜壶提溜出来!”
赵率教闻言,只是笑了笑。
他甚至没看急不可耐的祖大寿,而是伸出手,像是抚摸情人一般,充满喜爱地拍了拍身边一门崭新红夷大炮冰冷的炮身。
炮身上,用篆文刻着五个威风凛凛的大字。
“神威大将军”。
“老祖,莫急。”
赵率教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咱们现在过的,可不是以前那种得把裤腰带勒到肉里,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的苦哈哈日子了。”
他朝着不远处已经列好阵势的炮兵阵地,随意地挥了挥手。
那姿态,不像是在指挥打仗,倒像是在京城里招呼堂会开戏。
“如今咱们带的视京营,奉的是陛下的旨意打仗。这段时间我总结出一个词。”
“财!大!气!粗!”
祖大寿愣了一下,随即顺着赵率教的视线看向那排黑洞洞的炮口,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咧开大嘴,发出一阵粗野至极的狂笑,震得身边亲兵的耳朵嗡嗡作响。
周围几位京营将领听到这话,也都跟着放声大笑起来,气氛瞬间从战前的肃杀,变得像是一场郊游般轻松。
山海关的几名将领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极其复杂。
神机营提督得了将令,立刻策马上前,抽出指挥刀,向前一指!
“神威大将军炮,二十门,准备!”
“目标,前方敌堡!”
“两轮齐射!听我号令,给老子把它轰平了!”
“轰——”
“轰隆隆——!”
其中一个副将的眼角疯狂抽搐,下意识地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二十门红夷大炮……两轮齐射……
那得是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一眨眼,打出去了?
打这么一个顶多千把人驻守的小军堡,用得着这阵仗?败家子啊!
京营这帮人,真他娘的奢侈!
没等那名山海关副将心疼完,二十门红夷大炮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咆哮!
大地猛地一跳!
那声音不是传进耳朵,而是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擂在每个人的胸口,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巨大的实心弹丸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如二十颗从天而降的黑色流星,呼啸着砸向远处的甜水站堡。
第一轮齐射,就取得了堪称毁灭性的战果。
堡垒那看似坚固的夯土包砖,在炮弹轰击下,渐渐裂开。
一座高耸的箭塔被一颗炮弹拦腰击中,在漫天飞溅的碎木与残尸中,轰然倒塌!
堡内的建奴守军瞬间被打懵了。
这仗,还怎么打?
不等他们从第一轮的天罚中反应过来,第二轮齐射接踵而至。
已经有个口子崩塌,形成缺口。
砖石横飞,木屑四溅!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甚至还没来得及传出,就被下一声爆炸彻底淹没。
整个堡垒的士气,在短短两轮炮击之下,瞬间清零。
不,是负数。
军堡的将士看到那乌泱泱的明军,知道不可能守得住。直接从后方骑马撤退。
就在这时,堡垒后方的旷野上,忽然响起了更为恐怖的喊杀声。
祖大寿早就在神机营提督下令炮轰之前,便已亲率三千营的精锐骑兵,绕了一个大圈,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军堡的后路。
此刻,他们如同守候多时的饿虎,从地平线上猛然杀出,狠狠撞入了那股正在溃逃的金军队伍之中。
这些建奴步骑兵在炮火中早已魂飞魄散,此刻面对士气如虹、装备精良的明军铁骑,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祖大寿一马当先,手中的大刀上下翻飞,每一刀劈下,都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雾。
他砍得兴起,浑身浴血,满脸狰狞,状若疯魔。
“杀!给老子杀光这帮狗娘养的!”
他身后的三千营骑兵,将憋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怒火与杀意,尽数倾泻在了刀锋之上。
一个时辰后,战斗结束。
赵率教随即下令,大军不做停留,甚至懒得去派人清点战果,直接绕过还在冒着黑烟的甜水站堡,直扑下一个目标。
汤站堡。
然而,当大军抵达时,却发现堡门大开,里面早已人去楼空,连只耗子都没剩下。
甜水站堡的惨状,显然已经通过逃脱的溃兵,传到了这里。
汤站堡的守将极为果断,直接弃堡,带着所有兵马连夜逃回了义州报信,生怕跑慢一步,就被那炮火轰成齑粉。
与此同时,西线的战报也传了过来。
靖虏大将军徐允祯与吴襄所部,在吴三桂巧计轻取石家堡后,亦以雷霆万钧之势,拿下了戚家堡。
两天之内,连克四堡。
这种摧枯拉朽,秋风扫落叶般的胜利,在辽东战场上前所未有的。
消息在各路兵马间飞速传递,全军士气被彻底点燃,推向了顶峰!
五日后的清晨。
四路兵马,近十万大军,从东西两个方向,如同两条蜿蜒盘旋的巨大铁龙,缓缓向义州城下汇集。
旌旗如林,遮天蔽日。
刀枪如雪,寒光慑人。
连绵不绝的营帐在城外数里地之外铺展开来,仿佛一夜之间,平地上生出了一座更为庞大的钢铁城池。
义州城墙上。
一个后金牛录额真脸色惨白,双腿抖得如同筛糠。
他扶着冰冷的墙垛,望着城外那片无边无际的钢铁森林,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呻吟。
“完了……”
“全完了……”
一股巨大而沉重的压迫感,如浓厚的乌云,死死笼罩在义州城的上空,压得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