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周王朱恭枵闻声出列。
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行了一礼,动作沉稳,不卑不亢。
“回陛下。”
他的声音因连日奔波而带着一丝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像凿进金砖里的钉子,清晰无比。
“臣奉旨前往山西,查办河东盐政一案。”
“现已查明,逆犯张宁,在任期间,私采盐矿,勾结各地官员,以私充官,侵吞盐税……”
周王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扫过殿中一张张紧张的脸,吐出了一个让整个皇极殿呼吸骤停的数字。
“共计,查抄白银一百余万两,粮食财物共计约二十余万两”
一百三十余万两!
这数字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河东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竟能鲸吞至此!
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
就连那些事不关己的武将勋贵,都听得眼角狂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钱谦益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白了!
他死死地盯着周王,再也维持不住那份从容,声色俱厉地强辩道:
“一派胡言!”
“此皆张宁一人之罪,与他人何干?王爷只需将张宁交由三法司严审即可,何必在此危言耸听,动摇国本!”
他要把所有的罪,都钉死在张宁一个人身上。
人死了,就死无对证!
然而,周王看都未看他一眼。
他只是自顾自地,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那本薄薄的,没有封皮的册子。
他将册子高高举起,越过所有人的头顶,面向龙椅。
“陛下!”
“那六箱账目,繁杂无比,臣与廉正司二位御史,不眠不休,已将其中的关键人物、银钱往来,尽数汇总于此册!”
“请陛下御览!”
王承恩立刻迈着碎步跑下台阶,双手接过册子,转身,恭敬地呈给皇帝。
朱由检接过了那本册子。
上面密密麻麻,是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交易,是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名字。
但他,连看都未看一眼。
他直接将那本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册子,递给了身旁的王承恩。
朱由检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下方。
扫过那些脸色煞白,身体已经开始不自觉发抖的“股肱之臣”。
最后,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
他对着王承恩,吐出了一个字。
“念!”
皇极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听到了皇帝的下一个命令。
“就照着这上面的念!”
“让朕的诸位爱卿,都好好听一听!这所谓的‘一人之罪’,到底……牵扯了多少人!”
王承恩尖细,却毫无感情的嗓音,便如阎王殿上的判词,一字一句,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没有念名字。
他只念官职,时间,和银两。
“己巳年,二月,入京师某吏部侍郎府,上等和田玉如意一对,折银八万两。”
话音落下的瞬间!
吏部侍郎谢升的脸,骤然失血,变得比脚下的金砖还要惨白。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浸透了朝服的内衬。
“庚午年,四月,赠吏科某给事中,名家字画三幅,库金五千两。”
人群中,一名给事中身子一软,若不是旁边同僚下意识扶了一把,险些当场瘫倒。
“庚午年,八月,孝敬翰林阁某学士,通州良田五百亩,铺面十间。”
刚才进言钱谦益,那双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掌心,掐出了血,他隐隐知道这些人都指的是谁,都是与他政见相通的好友!
王承恩还在念。
他的声音,就是催命的符咒,一个接一个地落下。
“己巳年,夏,为疏通漕运关节,打点某漕运参将,白银十万两。”
一笔笔!
一件件!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当王承恩念到“……综上,贪犯张宁所贪墨之赃款,共计流入京中各部院堂官、主事、郎中等一十七员,地方布政使、知府、同知等三十四人……”
谢升,终于崩溃了!
他再也撑不住那副“忠臣”的骨架!
“噗通!”
他双膝一软,整个人重重跪倒在地,对着龙椅的方向,疯狂叩首,声泪俱下。
“陛下!陛下!此乃周王一面之词!是构陷!是污蔑啊!”
“此等供状,定是周王在平阳府滥用私刑,严刑逼供所得!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臣……臣等弹劾周王!弹劾他破坏法度,越权抓人,私设公堂!请陛下降罪周王,以正国法!”
几名早已冷汗涔涔的官员,像是得到了号令,立刻跪地附和!
他们不敢辩解贪腐。
他们只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咬住“程序”问题。
“请陛下严惩周王!以儆效尤!”
“藩王干政,乃取乱之道!此风断不可长!”
“请陛下维护祖宗法度,严惩周王,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哭喊声,叩首声,在皇极殿内此起彼伏。
他们将自己塑造成了法度的扞卫者,而将查出巨贪的周王,打成了破坏规矩的罪人。
周王冷冷地看着这群丑态百出的人,一言不发。
他知道,他的任务,结束了。
接下来,是皇帝的杀戮时刻。
“呵。”
龙椅之上,传来一声极轻,却冰冷刺骨的笑。
朱由检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发怒,没有咆哮。
他一步一步,走下了九层御阶,走到了那群跪地哭嚎的“忠臣”面前。
他俯视着为首的谢升,声音平静,那份平静之下,却藏着山崩海啸前的死寂。
“法度?”
“朝纲?”
朱由检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寸寸刮过谢升的脸。
“流民四起,易子而食,落草为寇的时候,谢侍郎的‘法度’,在哪里?”
谢升浑身剧震,叩在地上的头,再也抬不起来。
朱由检的目光,又缓缓转向了旁边的钱谦益。
钱谦益没有跪,但他站着,比跪着更煎熬。
“辽东缺饷,九边哗变,将士用血肉抵御鞑虏的时候,李学士的‘朝纲’,又在哪里?”
“国库空虚,朕连京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户部银库里都能跑老鼠的时候!”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的法度,在哪里?!”
“你们的朝纲,又在哪里?!”
一声声质问,在皇极殿内回响,仿佛声声不息。
钱谦益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由检没有给这群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猛地转身,用手指着那六口刚刚被抬进殿内的铁皮箱子,对着满朝文武,厉声喝道:
“现在!”
“朕,不过是想拿回本就该属于国家,属于朕的钱!”
“拿回本该用来赈济灾民,充作军饷的钱!”
“你们,倒是一个个都给朕想起来祖宗规制了?”
“好!”
“好一个‘祖宗规制’!”
朱由检的脸上,满是讥讽的冷笑。
他看向满头白发的刑部尚书乔允升,问道:
“乔尚书,朕且问你。”
“按照我大明法度,贪墨一百三十余万两者,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