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秘卫铩羽而归的消息,比最快的驿马还要迅疾地传回了北燕边境大营。
这消息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军营中激起惊涛骇浪。
营盘依山而建,连绵数里,旌旗在干燥的风中猎猎作响,刁斗声声,传递着森严的戒备。
中军大帐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几张阴沉铁青的面孔,却驱不散弥漫在将领们眉宇间的浓重阴霾与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之气。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主将耶律雄猛地将手中的酒碗掼在地上,精致的瓷碗瞬间粉身碎骨,浑浊的酒液四溅开来。
他身形魁梧如熊罴,满脸虬髯根根如针,乃是北燕军中仅次于拓跋昊的悍将,性情却比拓跋昊更为暴烈凶悍。
“拓跋将军败了,是他学艺不精!现在连皇室圈养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影子’也成了拖回来的死狗!我北燕的颜面还要不要了?军威何在?威严何存?!”
一名副将喉结滚动,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开口:“将军息怒,非是兄弟们不尽心,实在是那妖道……那道士的武功确实诡异莫测,听闻他连破……”
“放你娘的狗屁!”耶律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咆哮着打断,声震帐顶。
“什么狗屁武功诡异!那是没遇上真正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军队!
个人的那点勇武,在千军万马的铁蹄面前,就是个不堪一击的笑话!”
他喘着粗重的怒气,环视帐中一个个噤若寒蝉、低头不语的将领,胸膛剧烈起伏,“皇室丢的脸,我们军方自己捡回来!
老子就不信,他一个血肉之躯,能挡得住我麾下儿郎的刀山枪林!能抗得住这钢铁洪流!”
“将军的意思是……?”另一名参将试探着问道。
“点兵!立刻点兵!”耶律雄眼中凶光毕露,如同饿狼,“一千精锐!不,一千五百名!要最悍勇、最听话、最精通战阵合击的老兵!
他不是能打吗?老子就用这军阵活活耗死他!累也累死他!
传我将令,各营斥候全力搜索,一旦发现那丘处机的踪迹,不必请示,立即合围!格杀勿论!”
“将军,此举……此举是否太过冒险?万一有所折损,朝廷那边……”先前开口的副将面露忧色。
“没有万一!”耶律雄一把抓起案上的虎符,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是军令!谁敢怯战,临阵退缩,动摇军心者,立斩不饶!老子亲自监斩!”
冰冷彻骨的军令如同塞外骤然降临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边境大营。
压抑的气氛中,带着血腥味的肃杀弥漫开来。
一千五百名北燕边军精锐被迅速集结起来,这些士兵绝非寻常州县守军可比,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老卒。
手上沾满血腥,眼神冷漠如冰,彼此间配合默契,精通各种绞杀困敌的战阵。
他们沉默地披上沉重的甲胄,检查着锋利的兵刃,如同一架架即将启动、只为杀戮而存在的冰冷机器。
与此同时,秦怀谷正行至一片名为“饮马坡”的荒凉之地。
这里地势略有起伏,大片枯黄的野草长得几乎齐腰深,是通往北燕腹地几条要道中的必经之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连风掠过枯草尖梢发出的呜咽声里,似乎都隐隐夹杂着金属甲片轻微碰撞的微响与无数人刻意压抑后的沉重呼吸。
他停下脚步,青袍在风中微微拂动,目光平静如水,缓缓扫过四周看似空无一物的荒原。
地平线的尽头,隐约可见北燕大营连绵的轮廓与飘扬的旗帜,而身前身后,左右两侧的缓坡枯草丛之后,那股无形却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正在悄无声息地汇聚、压缩。
“无量天尊。”他忽然宣了一声道号,声音清越,并不高昂,却奇异地穿透了风声草响,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埋伏者的耳中。
“诸位施主既已摆下如此阵仗,又何必再做这藏头露尾之举?贫道丘处机,在此恭候多时了。”
回应他的,是骤然炸响、撼天动地的战鼓声!
“咚!咚!咚!咚——!”
沉闷如雷鸣的鼓点粗暴地敲碎了荒原伪装的寂静,每一声都如同重锤,狠狠擂在人的心口,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气血随之翻腾。
下一刻,仿佛地底涌出的黑色潮水,又似决堤的洪流,四面八方,视线所及之处,瞬间涌出密密麻麻、盔明甲亮的北燕士兵!
前排刀盾手步伐沉重,齐声怒吼,将手中巨盾狠狠顿在地面,发出“轰”的一声沉闷巨响,一面面巨盾紧密相连,顷刻间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壁垒;
长枪手紧随其后,无数雪亮的枪尖如同骤然生长的金属森林,从盾牌缝隙间森然探出,寒光闪烁,直指中心;
更远处的制高点上,弓弩手已然就位,强弓硬弩张开如满月,冰冷的箭簇在夕阳残照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幽光,锁定了场中那唯一的身影。
一千五百人,动作整齐划一到令人窒息,呼吸仿佛也融为一体,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混合着铁锈与血腥味的惨烈杀气,如同无形的滔天巨浪,向着中心那一点孤零零的青袍身影,碾压过去!
军阵!真正的沙场战阵,与江湖争斗的巧捷灵动截然不同,摒弃了一切花巧虚招,只为最高效、最彻底的杀戮而存在!
耶律雄并未亲临最前线,他稳坐在远处一座视野开阔的坡顶,身边亲卫环伺,通过不同颜色的令旗从容调度。
他要亲眼看着,自己麾下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如何用最纯粹、最野蛮的力量,将那让北燕上下颜面扫地的道士,彻底碾碎成泥!
“进!”代表进攻的赤色令旗狠狠挥落。
庞大的军阵开始如同一个整体般向前移动,步伐沉重而统一,每一次踏地都让这片荒原微微震颤。
刀盾组成的钢铁城墙稳步推进,长枪森林随之压迫前伸,一股尸山血海般的惨烈沙场气息,如同实质的狂风,扑面而来,足以让心智不坚者未战先怯,肝胆俱裂。
秦怀谷独立于千军万马的包围中心,青色道袍在千军万马凝聚的肃杀之气中猎猎拂动,身形却稳如磐石,宛若怒海狂涛中一叶随时可能倾覆,却又始终屹立不倒的扁舟。
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眼前如林推进的枪阵,身形骤然一晃,青影闪动间,已如鬼魅般切入左侧枪阵最为密集的区域!
“撒手!”
一声清喝,如金玉交击!
他背后长剑并未出鞘,只是握着连鞘剑柄,手臂疾振,快如闪电般连环点出!
精准无比地敲在数名挺枪刺来的长枪兵手腕“神门穴”上。
那几名士兵只觉手腕处如同被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剧痛钻心,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紧握的长枪再也把持不住,“哐当”坠地。
秦怀谷袍袖一卷,气流牵引间,一杆坠地的精铁长枪已轻巧地落入其掌中。
枪甫入手,他周身气势陡然一变!
先前那份道袍飘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出世之姿瞬间收敛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沙场悍勇之气!
那杆原本普通的长枪在他手中,仿佛被瞬间注入了不屈的战魂与灵性,枪身微颤,发出低沉而兴奋的嗡鸣。
“杨家枪·游龙探海!”
一声低吼,丘处机踏步前冲,手中长枪如挣脱束缚的蛟龙出海,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银色闪电,直刺前方看似坚不可摧的盾阵!
枪尖并非蛮力硬撼,而是精准无比地点在两面巨盾连接处的薄弱铁扣上,“砰”的一声沉闷巨响,持盾的两名壮硕士兵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如同洪水般涌来。
连人带重盾被震得踉跄倒退数步,脚下尘土飞扬,严密的盾阵顿时被撕开一个醒目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