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两战,如同投入北燕武林这潭深水的两块巨石。
涟漪扩散,终成惊涛。
“寒剑仙”韩凌霜败走的消息,比边关的风沙传得更快。
不过三四日,已震动了北燕武林的核心地带。
若说拓跋昊之败尚可归咎于军旅悍将不通江湖精妙,那韩凌霜的落败,则彻底撕碎了北燕武林最后一块遮羞布。
一个来历不明的游方道士,连挑军方与武林两位顶尖人物,这已不是个人胜负,而是关乎整个北燕武林颜面的浩劫。
北燕武林盟总坛,坐落在苍茫山主峰。此时,议事大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盟主夏侯桀端坐主位,面色阴沉如铁。
他年约五旬,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一双虎目开阖间精光四射,周身气息沉雄磅礴,显然内力已臻化境。
下首两旁,分坐着六位气度不凡的人物,正是北燕武林除盟主外最具实力的七大门派掌门。
“诸位,”夏侯桀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丘处机之事,想必都已清楚。
此人连败拓跋将军与韩仙子,视我北燕武林如无物。若再任其横行,我北燕武林同道,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盟主所言极是!”一个虬髯大汉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声若洪钟。
此人是巨斧门门主雷震,性情最为火爆,“一个野道士,也敢在我北燕撒野!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以为我北燕无人!”
“雷门主稍安勿躁。”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毒蝎帮帮主杜杀,他瘦削如竹,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
“此人能败韩凌霜,武功绝非等闲。贸然寻衅,恐有不测。”
“杜帮主是怕了?”一个背负长剑的中年道姑冷冷开口,她是玉真观观主清玄师太,面色冷峻,“莫非我北燕七大派,还惧他一个孤身道人?”
“怕?嘿嘿,”杜杀阴恻恻一笑,“杜某只是觉得,对付这等高手,当用万全之策。”
“杜帮主有何高见?”坐在末座的一个白面书生摇着折扇问道,他是百巧堂堂主妙书生,看似文弱,实则暗器功夫冠绝北燕。
杜杀眼中闪过狠辣之色:“或下战书,约战苍茫山。
集我七派之力,布下‘七星困龙阵’,任他三头六臂,也叫他插翅难飞!”
“七星困龙阵?”一直闭目养神的一个老僧睁开眼,他是金刚寺方丈苦智大师。
“此阵需七人心意相通,内力同源,威力虽大,却已有数十年未用于对敌了。”
“正因如此,方可万无一失!”夏侯桀霍然起身,目光扫过众人。
“就以我七人,布此大阵!扬我北燕武林之威!诸位,意下如何?”
殿内沉默片刻。雷震第一个吼道:“好!就依盟主!”
清玄师太缓缓点头。妙书生折扇一合:“有趣。”苦智大师低诵一声佛号,算是默认。其余两位掌门也相继颔首。
一张以武林盟名义发出的战帖,由信鸽携着,飞向北燕边境,措辞堂皇,言及“切磋武学,以武会友”,实则暗藏杀机。
数日后,正在一座小镇歇脚的丘处机收到了战帖。
送帖的是当地一个小帮派的头目,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秦怀谷展开信笺,看完内容,面色无波。他自然看得出这“切磋”背后的意味。
北燕武林,终于要动用真正的力量了。
七星困龙阵?应该是和全真派七星剑阵类似,脱胎于北斗七星。
“告诉夏侯盟主,贫道如期赴约。”他声音平淡,将战帖置于桌上。
送信人如蒙大赦,仓皇退走。
秦怀谷望向窗外远山,目光悠远:“阵是死物,人是活物。世间从无完美无缺的阵法。”
三日之后,苍茫山巅,演武场。
这座以整块青石铺就的巨大平台,平日是武林盟弟子练武之所,今日却气氛肃杀。
平台四周,插着七色旗帜,分别代表七大派。
数百名北燕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于此,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地中央。
夏侯桀身着紫金劲装,立于阵眼“天枢”位,气沉如山。
雷震占据“天璇”,巨斧顿地;清玄师太守“天玑”,长剑出鞘半尺;杜杀位于“天权”,双手笼袖;妙书生在“玉衡”,折扇轻摇;
苦智大师站“开阳”,禅杖横握;最后一位掌门,神拳门门主洪烈,镇守“摇光”,双拳紧握。
七人气息隐隐相连,内力波动浑然一体,形成一个无形的力场,笼罩整个演武场。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日上三竿。
一道青影,沿着山道缓步而上。
秦怀谷依旧那身青袍,背负长剑,手持拂尘,步履从容,仿佛不是来赴一场生死之约,而是来游览山色。
他在演武场边缘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严阵以待的七人,最后落在夏侯桀身上:“贫道丘处机,应约而来。”
夏侯桀深吸一口气,声若洪钟:“道长连败我北燕高手,武功盖世。
今日我七人布下此阵,只想领教道长高招,印证武学,还望道长不吝赐教!”话说得漂亮,但那股凛冽的杀意,却毫不掩饰。
“七星困龙,名不虚传。”秦怀谷微微颔首,一步踏入演武场中!
就在他踏入的瞬间,七人气息陡然一变!
“阵起!”
夏侯桀一声暴喝,七人同时移动!步伐玄奥,暗合北斗七星方位。
磅礴的气机如同七条无形锁链,瞬间缠绕而上,要将场中那唯一的青影彻底禁锢、绞杀!
秦怀谷顿觉周身一紧,仿佛陷入粘稠的泥沼,行动受阻,连内力运转都滞涩了三分。
这阵法,果然有独到之处,能集七人之力,形成领域般的压制。
“攻!”
雷震率先发难!巨斧带着开山裂石之势,从“天璇”位劈来,斧风狂猛,更引动了阵法加持,威力倍增!
几乎同时,清玄师太的剑从“天玑”位刺出,剑尖颤动,如寒星点点,封死左侧退路;
妙书生折扇一挥,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从“玉衡”位激射,笼罩上空!
三方合击,快、狠、准,配合阵法束缚,几乎是必杀之局!
围观者屏住呼吸,一些人不忍地闭上眼。
秦怀谷动了!他并未强行冲击阵法束缚,而是脚踏八卦,身形如风中摆柳,于间不容发之际扭曲晃动。
巨斧擦着袍角掠过,剑尖点碎残影,银针尽数落空!
同时,他左手拂尘扬起,尘丝贯注内力,如灵蛇探出,并非攻向任何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在空中某处虚点三下!
“嗡——”
那无形的阵法力场微微一颤,来自三个方向的压力竟出现了一丝不协调的间隙!
秦怀谷青袍一闪,已从这稍纵即逝的缝隙中脱身,反手一剑点向试图从“摇光”位偷袭的洪烈。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正好截断了洪烈与阵法气机的连接点,逼得他急忙回拳自保。
“咦?”夏侯桀心中一震,这道士竟一眼看出了阵法运转的节点?
“变阵!星移斗转!”
七人步伐再变,方位交错,如斗转星移,令人眼花缭乱。
阵法压力骤增,道道凝练的剑气、掌风、拳劲、暗器,依托阵法,从四面八方,如同狂风暴雨般向丘处机倾泻!
七人内力同源,招式互补,攻守一体,几乎没有破绽。
场外众人看得目眩神迷,心旌摇曳。在这等攻势下,单人独力,如何能挡?
秦怀谷却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看似随时可能倾覆,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以毫厘之差避开致命攻击。
他不再试图硬撼,而是将全真身法施展到极致,在方寸之地腾挪闪避。
手中拂尘时而上扬,时而斜扫,时而轻点,每一次挥动,都恰好干扰到阵法内力流转的细微节点,打乱七人合击的节奏。
右手长剑则如灵蛇出洞,每每在对方攻势衔接的刹那,攻其必救,逼得七人不得不回防。
他竟是以一人之力,分守七方!
以超绝的眼力与对阵法的深刻理解,洞察先机,后发先至!
“他的拂尘有古怪!”杜杀尖声叫道,他的毒掌几次都被那看似柔软的尘丝巧妙带偏,毒劲根本无法及身。
“他在破阵!攻他本体!”夏侯桀看出了门道,心头骇然。
这道士对阵法的造诣,竟似还在他们七人之上!
“七星汇聚,困龙一击!”
夏侯桀不再保留,怒吼一声,全力催动内力!
其余六人心意相通,同时将功力灌注阵眼。
七道磅礴内力通过阵法融合,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璀璨光柱,如同北斗七星坠落,携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向丘处机!
这是七星困龙阵的终极杀招,汇聚七人之力于一击,威力足以开碑裂石!
光柱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让地面青石寸寸龟裂!
秦怀谷瞳孔微缩,避无可避!
他猛然站定,不再游走。
体内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流转。
青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左手拂尘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弧,尘丝根根绷直,引动周身气机;右手长剑竖于胸前,剑身轻颤,发出清越龙吟。
至柔的拂尘,至刚的长剑,在这一刻达到奇妙的平衡。
光柱临体!
秦怀谷长剑似缓实疾,直刺而出!
剑尖并非迎向光柱最盛处,而是点向其中一道内力流转的细微晦涩之处!
同时,拂尘如云袖拂过,轻柔地扫向另一处气息衔接的节点!
“破!”
一声清喝,如春雷绽空!
那汇聚了七人内力的璀璨光柱,在与剑尖拂尘接触的刹那,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轰然溃散!
狂暴的气浪向四周席卷,吹得围观者东倒西歪!
“噗!”“噗!”“噗!”
阵法被强行破开,内力反噬!
七位掌门同时身躯剧震,脸色煞白,口喷鲜血!修为稍弱的洪烈、杜杀更是直接萎顿在地。
阵法,瓦解!
夏侯桀满脸难以置信,强提一口真气,还想再做挣扎。
眼前青影一闪,秦怀谷已如鬼魅般欺近身前。
剑光如电,直刺其丹田气海!
夏侯桀亡魂大冒,拼命闪躲,却哪里来得及?
“嗤!”
长剑透体而过,虽未伤及要害,但那精纯凌厉的剑气已瞬间冲入其经脉,将其苦修数十年的内力根基斩得支离破碎!
夏侯桀发出一声凄厉而不甘的惨叫,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武功,被废了!
场中一片死寂。
从布阵到破阵,不过半个时辰。
威震北燕的七星困龙阵,集合七大掌门之力的绝杀之局,竟被一人一剑一拂尘,彻底瓦解!
盟主夏侯桀,沦为废人!
秦怀谷收剑回鞘,拂尘轻摆,扫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气息稍显急促,面色却依旧平静。
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和失魂落魄的六大掌门,最终落在那面代表北燕武林盟的旗帜上。
未发一言,转身,迎着数百道混杂着恐惧、敬畏、难以置信的目光,缓步下山。
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许久,演武场上才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北燕武林盟,名存实亡。
“一人独破七星阵,剑挑北燕武林盟!”
消息如同燎原之火,烧遍了北燕,甚至向着更遥远的中原、西域蔓延。
“丘处机”这三个字,不再仅仅是“神秘道长”,而是成为一个象征着无可匹敌的传奇。
而此刻的传奇,正行走在北燕的苍茫大地上,青袍依旧,步履从容。
仿佛方才那惊世一战,只是路途上一道微不足道的风景。
他的前方,还有更长的路,更高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