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紫宸府的演武场上已经响起破空之声。
李承道手持丈二铁枪,枪尖在晨曦中划出一道道寒芒。
这三年来,他的身形拔高了不少,臂力也增长了许多,但那杆特制的铁枪在他手中依然显得沉重。
“还是太急。”
秦怀谷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不知何时,青袍道人已经立在柱旁,手中拈着一根柳枝。
“师傅。”李承道收枪行礼,气息微喘。
秦怀谷缓步上前,柳枝轻点铁枪:“这三日,你要练的不是力道,而是心境。
枪为百兵之贼,讲究的是虚实相生。
你方才那一招‘青龙出水’,力道刚猛,却失了变化。”
说着,他接过铁枪,沉重的铁枪在他手中忽然变得轻灵起来。
“看仔细了。”
秦怀谷手腕轻抖,铁枪如灵蛇出洞,枪尖划出的弧线柔中带刚。
明明速度不快,却让人眼花缭乱。
“道家讲‘以柔克刚’,不是不用刚劲,而是刚柔并济。
沙场之上,过刚易折,过柔则靡。
你要记住,真正的杀招,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守势之中。”
李承道凝神细看,忽然眼前一亮:“师傅,这枪法中融入了太极的道理?”
秦怀谷颔首,将铁枪递还:“不错。
枪随身转,身随心动。
这三日,你要练的不是新招式,而是把已经学会的招式化入本能。”
他顿了顿,又道:“西征路上,你不仅要保护好自己,还要照应两个弟弟。”
李承道重重点头,再次举起铁枪时,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枪尖划过的轨迹开始变得圆融,时而如溪流潺潺,时而如惊涛拍岸,却始终保持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与此同时,李承乾正在书房内对着满桌的账册发愁。
“粮草三万石,驮马四千匹,民夫两千人……”
他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眉头越皱越紧,“这个损耗数目不对。”
薛元敬推门进来,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笑道:“怎么,被账目难住了?”
李承乾抬头,神色严肃:“薛先生,您看这里。
从瀚海到第一处营寨,按例粮草损耗应在百分之三以内。
可这份账册上写的却是百分之五。”
薛元敬接过账册细看,面色也逐渐凝重:“确实有问题。这是谁经手的?”
“粮曹参军王顺。”李承乾翻出另一本册子,“不止这一处,沿途六个补给点,他报的损耗都超出常例。”
他取过秦怀谷特制的象牙算筹,飞快地计算起来:“若是按这个损耗率,等到最后一处营寨,实际能用的粮草将比预算少八百石。
这还只是第一批。”
薛元敬沉吟道:“此事关系重大,必须查清。”
二人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声:“高君雅将军到访。”
高君雅大步走进,脸上带着笑意:“听说二公子在核算粮草?可有什么难处?”
李承乾与薛元敬交换了一个眼神,将账册推到高君雅面前:“高将军请看,王顺经手的这几笔账目,损耗都超出常例两成。”
高君雅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仔细看了会儿账册,叹了口气:“不瞒二位,王顺是某的远亲。
年轻人初次经办如此大事,难免有所疏漏。
西征在即,若是此刻追究,恐怕影响军心啊。”
薛元敬沉吟道:“高将军的意思是?”
“不如暂缓处理,待西征归来再议。”高君雅看向李承乾,“承乾以为如何?”
书房内一时寂静。
李承乾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脑海中闪过秦怀谷平日的教诲:为政者,既要通晓律法,也要懂得变通。
“高将军,”李承乾终于开口,“军纪如山,不容轻废。
但您说得对,西征在即,确实不宜大动干戈。”
他取过算盘,手指飞快拨动:“按账册所载,王顺虚报的粮草共计八百石。
若按军法,该当杖责八十,革职查办。”
高君雅脸色微变。
“不过,”李承乾话锋一转,“我可以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西征期间,由我亲自监督他补足这八百石粮草的缺额。
若是办得好,战后再行论处,若是再出差错,两罪并罚。”
高君雅怔了怔,忽然大笑:“好!好个二公子!就依你说的办!”
待高君雅离去,薛元敬忍不住赞叹:“好一个‘戴罪立功’。
既维护了军纪,又全了高将军的颜面。”
李承乾轻轻摇头:“师傅说过,水至清则无鱼。
但若是水太浊,鱼也一样活不成。”
他继续埋首账册,忽然想起什么,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杆虎头湛金枪。
这枪通体鎏金,枪头打造成猛虎形状,是秦怀谷特意为他打造的。
“带着防身。”秦怀谷当时这么说,“乱军之中,算学再好,也不如有一件趁手的兵器。”
而此时在药房内,秦怀翊正对着一堆瓶瓶罐罐忙碌。
“白芨三钱,血竭二钱,冰片少许……”他一边默念药方,一边将药材细细研磨。
药杵与臼钵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还在配药?”
秦怀翊抬头,见秦怀谷站在门口。
“大哥,”秦怀翊举起一个瓷瓶,“我在试新的金疮药配方。按您教的,加入了内劲催化之法。”
秦怀谷接过瓷瓶,轻轻一嗅:“冰片放多了。
外伤用药,讲究的是温和持久。太过刺激反而影响愈合。”
他取过药秤,亲自调配起来:“医者父母心。
到了军中,你要记住,每个伤兵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试药的物件。”
秦怀翊认真点头:“大哥,我已经把常见外伤的急救之法都整理成册,准备分发给各营军医。”
说着,他取出一本手抄的小册子,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各种急救方法和草药图谱。
秦怀谷翻阅着册子,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做得很好。
不过你要记住,医术再精,也难救必死之人。
战场上,有时候最需要救治的,是将士们的心。”
秦怀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从墙角取出一对四棱锏:“大哥,这个我能带上吗?”
秦怀谷看着那对沉甸甸的短锏,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你要记住,医术是救人的,兵器是杀人的。
带上可以,但要想清楚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时候不该用。”
夕阳西下,李承道终于放下铁枪,浑身已被汗水浸透。
但这三日的苦练没有白费,现在他手中的铁枪已经少了几分刚猛,多了几分灵动。
李承乾也合上最后一本账册,将所有文书整理妥当。
虎头湛金枪就靠在案边,在夕阳下闪着金光。
秦怀翊将药箱收拾整齐,那对四棱锏小心地放在箱底。
桌上一排排瓷瓶里,装着他这三天来配制的各种药剂。
晚饭时分,三人聚在膳堂,各自说着这三日的收获。
“师傅说的对,枪法最重要的是心境。”李承道一边扒饭一边说,“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他总说欲速则不达。”
李承乾笑道:“我今天可是把高将军都给说服了,你们是没看见他当时的表情。”
秦怀翊神秘兮兮地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改进的金疮药,用了内劲催化之法,止血速度比普通药物快三成。”
正说着,薛礼推门进来:“都在呢?准备得如何了?”
三个少年立即起身:“大师兄。”
薛礼看着他们,眼中带着欣慰:“明日就要出发了,今晚好好休息。西征之路,不会轻松。”
李承道拍了拍身边的铁枪:“我们都准备好了。”
李承乾指指整理好的文书:“粮草账目都已经核查清楚。”
秦怀翊抱出药箱:“急救药品也都备齐了。”
薛礼点点头,忽然正色道:“记住,这次西征不同于往日的小规模剿匪。
我们要面对的是陌生的环境,未知的敌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大意。”
三人齐声应道:“明白!”
这一夜,紫宸府的灯火很晚才熄。
李承道在院中最后练习了一遍枪法,月光下,铁枪划出的弧线柔和而流畅。
李承乾再次核对了明日要携带的文书,将虎头湛金枪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秦怀翊仔细检查着药箱里的每一个瓷瓶,将那对四棱锏擦了又擦。
而在秦怀谷的房内,青袍道人站在窗前,望着西方的夜空,久久不语。
明日,这四个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少年,就要踏上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