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穿过苇泽关的箭窗,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关内的风已带了丝丝暖意。
赵氏倒台后,其余三大家族收敛了锋芒,政令自绛州府总管府兼苇泽关行军总管府发出,一路畅行无阻。
秦怀谷立于总署阶前,望着往来有序的士卒与渐复生机的街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令牌,眸光沉静如潭。
这一日,苇泽关城头旌旗招展,守城将士远远望见一支精锐骑兵护着数辆马车自南而来,当先一杆大纛上书一个遒劲的字。
守关士兵的通报声很快传到秦怀谷处:“并州总管柴大将军到。”
秦怀谷抬眼望去,只见一队玄甲骑士簇拥着一辆青色马车,正穿过吊桥驶入关内。
为首那名将领,身长七尺,面容刚毅,虽身着便服,眉宇间却自带久经沙场的凛然之气,正是平阳公主之夫、左翊卫大将军柴邵。
马车帘幕微动,隐约可见车内影影绰绰,似有孩童笑语传出。
“柴总管远道而来,怀谷有失远迎。”秦怀谷迎上前去,拱手行礼。
秦怀谷深知柴邵不仅是朝廷重臣,更是平阳公主的夫君,与大伯秦琼相交莫逆,执礼需格外恭谨。
柴邵翻身下马,目光锐利地扫过秦怀谷,又瞥了一眼关内秩序,嘴角噙起一丝赞许:
“秦长史不必多礼,早听闻苇泽关经你整饬,气象一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稍顿,语气添了几分急切,“公主近况如何?,箭伤如何了?”
“公主仍在府中静养,肩头的箭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唯有胸口处的箭伤不便处理,人无法剧烈动作。”
秦怀谷沉声应道,而后侧身引路。
“不急,听说嫂子与怀翊也在关内,我与叔宝兄相交莫逆,此番来到苇泽关,自然要先去拜见,有劳秦长史安排。”
柴邵吩咐亲卫将马车护送至公主府,自己则随秦怀谷往秦府走去。
秦府位于关内东侧,是一处雅致的院落,院墙爬满了牵牛花,在秋阳下开得正好。
秦夫人早已闻讯立于门前,一身素色衣裙,虽鬓角染霜,眼神却温和清亮。
她身后跟着个七岁左右的少年,眉目与秦琼有几分相似,正是秦家长子秦怀翊。
“柴世兄,一路辛苦了。”秦夫人敛衽行礼,语气亲切。
“嫂子安好。”柴邵连忙还礼,目光落在秦怀翊身上,笑道,“这便是怀翊吧?一直听叔宝兄说过,一直没有见过,都长这么高了。”
秦怀翊依着母亲的吩咐行礼:“见过柴世叔。”
他性子沉稳,虽初见柴邵,却无半分怯生。
正说着,门外向传来孩童的欢闹声。
两名亲卫牵着两个男孩走来,大者约莫八岁,小者六岁,眉眼间都带着平阳公主的清丽与柴邵的英气,正是柴邵与平阳公主的儿子柴哲威、柴令武。
“爹!”两个孩子见到柴邵,立刻挣脱亲卫的手跑过来,围着他打转。柴邵弯腰将幼子抱起,脸上露出难得的柔和:“慢点跑,仔细摔着。”
“这位是秦伯母,快行礼。”柴邵指着秦夫人道。
两个孩子乖巧地行礼,柴令武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秦怀翊,脆生生问道:“你是谁?要不要一起玩?”
秦怀翊看了母亲一眼,见她点头,便上前一步:“我叫秦怀翊。”
三个孩子年纪相仿,几句话便熟络起来,秦夫人让仆妇领着他们去后院玩,院子里很快响起追跑笑闹的声音。
堂屋内,秦夫人与柴邵分宾主坐下,秦怀谷侍立一旁。
“世兄此来,可是为公主的伤势?”
秦夫人亲手递上茶盏,语气中带着关切。
柴邵接过茶盏,指尖微沉:“正是。
收到李家令的书信,听闻秀宁遇袭,箭中要害,我心忧如焚,只得将并州事务托付副手,星夜赶来。”
他看向秦怀谷,“怀谷,当时你在秀宁身边,那箭伤……究竟如何?”
秦怀谷斟酌着措辞:“箭头射入左胸,距心脉不过寸许,且带倒刺,寻常医者不敢妄动,再加上公主的身份,关内也没有女医者。
这些时日只能以汤药医治,但若不尽快取出箭头,无法长时间活动,以后体质会越来越差。”
柴邵眉头紧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久历沙场,自然知道带倒刺的箭头有多凶险,稍一牵动便可能撕裂血肉,伤及要害。
“关内医者都束手无策?”
“确是如此。”秦怀谷语气凝重。
“不过,此次柴总管带来的两位女医官,或有转机。”
柴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是说……”
“怀谷不才,跟随恩师修道时,曾涉猎一些异域医理,或许能助医官一臂之力。”
秦怀谷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脑中闪过张松溪记忆中关于外科手术的记载,结合现代医学知识,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成形,开刀取箭。
柴邵沉吟片刻,他从叔宝兄处听他说过,他这个侄儿虽想认不过两年,人也年轻,却心思缜密,绝非信口开河之人。
“若真能取出箭头,无论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需得公主与总管信得过怀谷,且要让两位女医官全权听我调度。”秦怀谷正色道,“此术从未在大唐施行过,风险极大,稍有不慎……”
“我信你。”柴邵打断他的话,目光坚定,“公主若知晓能有生机,也定然愿意一试。”
午后,柴邵带着秦怀谷前往公主府,卫兵见是柴邵和秦长史,连忙放行。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平阳公主斜倚在榻上,脸色苍白,唇上却仍带着一丝倔强。
见到柴邵,她眼中闪过惊喜,随即又板起脸:“你来做什么?并州军务要紧。”
“再要紧的军务,也不及你性命重要。”柴邵快步走到榻前,声音放柔,“我带了两位医官来,或许能治你的伤。”
平阳公主看向他身后的秦怀谷,眼中带着询问。
秦怀谷躬身道:“公主,臣有一法,或可取出箭头,但需开刀破肤,风险极大,还请公主定夺。”
平阳公主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声虽虚弱却爽朗:
“我李秀宁征战多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既是唯一的法子,便试上一试。”
柴邵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她的微凉:“秀宁……”
“放心,我还要看着哲威、令武长大,看着大唐一统天下呢。”
平阳公主回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