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庭的生活变成了一种规律到令人窒息的循环。
每天清晨,温眠会在特定时间被“请”到皇宫深处一个纯白色的医疗观察室。这里充斥着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冰冷的金属臂和闪烁的数据流构成了这里的主旋律。一群穿着无菌服、表情如同仪器般刻板的医师和基因学家早已等候在此。
他们对她进行着全方位的检测。从最基础的生理指标到深度的脑波扫描,从基因序列的再次复核到针对神经递质的微观测评。他们让她在模拟极端环境下保持冷静,记录她的生理反应;他们播放各种频率的声波和光影,观察她瞳孔的变化和皮肤电反应。
整个过程,君无赦从未露面,但温眠能感觉到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每一次检测数据的异常波动,都会引起专家组的低声讨论和记录,她知道,这些最终都会汇总到那位皇帝面前。
“温眠学者,请放松,我们需要测量你在自然状态下的激素水平。”首席医疗官,一位名叫索兰的老者,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
温眠努力配合,但被当作实验样本的感觉挥之不去。她试图在这些冰冷的数据收集中保留一点自己的“温度”。
当进行长时间的脑波监测时,她会悄悄在脑海里默诵古地球的诗歌;当被要求描述抽象图像引发的感受时,她会引用古神话的隐喻,让那些习惯于量化分析的专家们微微蹙眉。
这天,检测内容似乎升级了。她被带入一个环形全息模拟舱。
“本次测试,旨在评估你对高强度精神压力的承受阈值及独特应对机制。”索兰医生的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器传来,“模拟场景基于真实事件数据构建,请保持清醒,并尽可能维持自身稳定。”
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象骤然改变。温眠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中,天空是压抑的暗红色,远处传来能量武器撕裂空气的尖啸和爆炸的轰鸣。焦糊的气味和绝望的呼喊几乎要冲破模拟器的限制,直抵她的感官。
是战争场景。而且是极其惨烈的那种。
温眠的心脏猛地收缩,真实的恐惧感攫住了她。她知道这是模拟,但那逼真的细节依旧让她生理不适。数据面板上,她的心率、呼吸频率、皮质醇水平都在飙升。
“警告:受试者生理指标接近预设警戒线。”系统发出冰冷的提示。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周身笼罩在暗金色能量波动中的身影出现在模拟战场的中央——是君无赦的虚拟影像。他正在与数个扭曲的、如同阴影般的敌人战斗,动作迅猛如雷,但每一次攻击都似乎引动了他自身能量的不稳定,那暗金色的光芒时而炽盛,时而晦暗,仿佛随时会彻底暴走。
温眠瞬间明白了这个测试的真正目的。他们不仅仅是在测试她,更是在试图复现并解析她当初“安抚”皇帝的过程!
眼看着虚拟的君无赦状态越来越不稳定,毁灭性的能量开始无差别地席卷周围,甚至有几个虚拟的平民影像在能量余波中湮灭。温眠感到一阵揪心。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略周围逼真的战火和内心的恐惧。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天在庆典现场的感觉——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想要帮助对方稳定下来的纯粹意念。
她开始深呼吸,用那种古老的语言低声吟诵一段关于宁静与守护的诗篇。她没有做出夸张的手势,只是将双手轻轻交叠在胸前,仿佛在守护一盏微弱的烛火。
“她在做什么?”观察室内,一个基因学家看着温眠不合时宜的“平静”表现,疑惑地记录。
索兰医生却紧紧盯着另一组数据——属于虚拟皇帝影像的精神力场波动数据。
奇迹般地,当温眠那独特韵律的古语吟诵声在模拟舱中响起(虽然被系统采集并分析着),虚拟君无赦周身那狂暴不安的能量波动,竟然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平复趋势!虽然远不如现实中的效果显着,但那原本持续上升的混乱曲线,确实出现了短暂的、向平稳回归的峰值!
“记录!精神力场紊乱指数下降3.7个百分点!虽然短暂,但趋势明确!”一个负责监控数据的助理惊呼。
“原因?是声波频率?还是某种未知的脑波共鸣?”专家们立刻陷入了激烈的讨论。
模拟结束,场景褪去,温眠有些脱力地靠在模拟舱的墙壁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几分钟后,观察室的门打开,索兰医生走了进来,看着温眠的眼神充满了更深的好奇与探究。
“温眠学者,你的表现……再次超出了我们的模型预测。”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要见你。”
还是那个静庭,但这次不是在客厅,而是在连接着她卧室的小型露台上。君无赦背对着她,正望着窗外永恒的人造暮色,高大的身影在瑰丽的光线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温眠走过去,安静地站定。
君无赦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声音融入暮色,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困惑?
“模拟数据报告显示,你的生理指标在高压环境下一度濒临崩溃。按照帝国危机应对模型,你的最优选择应是寻找掩体,或尝试中断模拟。”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多了一种分析复杂难题时的专注。
“但你选择了第三种方式。一种低效、且在你自身状态并不稳定的情况下实施的方式。并且,它再次产生了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正面干扰。”
他向前一步,逼近温眠,目光如炬:“告诉朕,驱动你这种非理性行为的核心逻辑是什么?在自身难保的前提下,为何执着于干预一个虚拟影像?”
温眠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这一次,她没有躲闪。经历了刚才那场逼真的模拟,她心中某种情绪似乎被点燃了。
“因为那不是虚拟影像,陛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那是基于您构建的模型。我看到您在……痛苦,在挣扎。而我,恰好知道一种可能有效的古老方法。”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属于她那个研究领域的、温暖而执拗的光芒。
“这不需要逻辑,陛下。就像古地球人看到孩子即将坠井,会下意识伸手去拉一样。这是一种……本能。一种属于‘人’的本能,而不是冰冷的数据推演。”
“本能……”君无赦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咀嚼一个陌生而晦涩的概念。他统治着庞大的帝国,一切行为皆基于利益计算和效率最大化。“人”的本能,在他的世界里,是需要被克制、被优化的不稳定因素。
他抬起手,这一次,指尖轻轻拂过温眠的耳侧,感受着她颈动脉因为情绪激动而略微加速的搏动。
“你的‘本能’,温眠,”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磁性,“连同你那0%的匹配度和无法解释的‘干扰’能力,正在成为朕帝国完美蓝图上,一个越来越醒目的……错误节点。”
他的指尖带着电流般的微麻感,让温眠心跳漏了一拍。
“朕不喜欢错误。”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但朕更不喜欢无法理解和掌控的错误。在你身上,朕看到了科学边界之外的……杂音。”
他凝视着她,仿佛要通过她的眼睛,看穿那背后隐藏的、与这个钢铁帝国格格不入的古老灵魂。
“继续你的‘本能’,温眠。在朕找到消除你这个‘错误’的方法之前,让朕看看,你这微不足道的‘心跳杂音’,究竟能在这片冰冷的数据洪流中,激起多大的涟漪。”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温眠独自站在露台上,望着他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似乎……引起了他更深层次的兴趣,但这兴趣,更像是对待一个亟待破解的谜题,而非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的“黄金囚笼”依然坚固,但囚笼之外的观察者,似乎正因她这个“错误节点”的存在,而开始对他那绝对理性的世界,产生了一丝微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