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时间仿佛在温眠那句关于“闭环脆弱性”的低语后,凝固了数秒。
沈墨卿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试图凿穿温眠那副平静得过分的表象。他精密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她话语中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可能隐含的变量。是巧合?是无意识的感慨?还是……一种他尚未破译的、更高级的加密信息?
温眠却已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重新低下头,纤细的手指翻过书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刚才那句足以在他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话,只是她阅读间隙一次无关紧要的走神。
这种举重若轻的姿态,比任何直接的挑衅更让沈墨卿感到失控。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本深蓝色笔记本仿佛在发烫,里面那张将她牢牢锁定的网,此刻却像是反过来缠绕住了他自己,越收越紧,带来一种混合着窒息感的、扭曲的兴奋。
他没有再追问。追问意味着他承认受到了影响,意味着他将自己放在了被动回应的一方。这不符合他的逻辑。
他需要重新掌控节奏。
放学铃声如同救赎,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僵持。温眠像往常一样,安静地收拾好书本,将那个浅蓝色的保温杯仔细地放进书包最里层——这个动作在沈墨卿看来,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他不悦的“珍视”。
“明天见,沈同学。”她站起身,对他露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温和礼貌的笑容,然后转身汇入离开的人流。
沈墨卿没有动。他坐在原地,直到图书馆里的人几乎走空,夕阳将他的影子在光滑的地面上拉成一道孤寂的长痕。
他没有回教室,也没有去他那个堆满废弃仪器的“绝对领域”。而是一反常态地,远远跟在了温眠身后。
他需要更多数据。在她不设防的、独处状态下的数据。
温眠没有直接回宿舍。她穿过教学楼,走向校园后方那片人迹罕至的小花园。暮色渐合,花园里的路灯尚未亮起,光线昏暗,树影幢幢。
沈墨卿隐匿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后,看着温眠走到花园中心的喷水池边。池水已经干涸,只剩下斑驳的池底和沉默的石雕。
她停下脚步,没有像普通女孩那样欣赏景色或感怀心事,而是再次拿出了那枚古旧的银色怀表。
这一次,她没有只是摩挲。她用手指在怀表表盖的某个特定位置,以一种独特的节奏,轻轻敲击了几下。
笃,笃笃,笃。
节奏很轻,但在寂静的花园里,却清晰地传入了沈墨卿异常敏锐的耳中。
那是什么?密码?信号?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仪式?
沈墨卿的呼吸屏住了,全身的细胞都仿佛在叫嚣着捕捉这异常的信息流。
紧接着,更让他心神震动的一幕发生了。
敲击之后,温眠握着怀表,缓缓抬起头,目光并非漫无目的,而是精准地、毫无偏差地,投向了他藏身的那棵梧桐树的方向!
隔着重重的暮色与树影,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一切障碍,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一丝被跟踪的恼怒。
只有一种……了然。
一种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在这里,会看到这一切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然后,在沈墨卿几乎要按捺不住从树后走出的冲动时,她对着他的方向,极轻极轻地,摇了摇头。
那不是拒绝,不是制止。
那更像是一种……怜悯?或者说,是一种看着陷入迷途却浑然不觉的猎物时,流露出的、带着一丝无奈的了然。
下一秒,她收起怀表,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小花园,消失在愈发浓郁的暮色里。
沈墨卿猛地从树后踏出一步,冰冷的夜风灌入他的衣领,却无法冷却他胸腔里那股骤然燃起的、名为恐慌与暴怒的火焰。
她知道了!
她一直都知道他在跟踪!
她甚至……是故意引他来这里,故意让他看到这一切!
那个摇头……她是在可怜他?可怜他这个自以为是的观测者、掌控者?
“咔嚓——”
一声脆响。
沈墨卿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将握在手中的一支金属钢笔,硬生生折成了两截。冰凉的墨水从断裂处渗出,染黑了他冷白的手指,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他看着自己被染黑的手指,看着那断成两截的、原本用于书写秩序与逻辑的工具,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
他所以为的坚不可摧的、用来容纳和定义“温眠”这个变量的思维容器,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裂痕。
而这些裂痕,并非来自外部的冲击。
恰恰是来自于那个变量本身,那种无声的、无处不在的、居高临下的……渗透。
他以为自己在编织囚笼。
殊不知,自己正站在一个更大、更精密的囚笼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