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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洒落,东京开封府的天色还带着薄凉。贤士阁金顶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殿前香炉袅袅,晨钟尚未回荡,朝中文武却已齐聚一堂,气氛分外肃穆。

呼延丕显年仅十二岁,衣着小蟒袍,腰束玉带,头戴朝冠,步履沉稳地踏入贤士阁。他神情平静,目光清朗如星,丝毫没有孩童见驾的羞怯。

他一跪便道:“臣呼延丕显,愿代父出征,下边庭捉拿潘仁美,请万岁恩准。”

赵光义端坐御座,眸中透出几分讶异。他缓缓开口:“哦?你年幼识事,竟有此志?你父呼延赞虽久历边庭,但你年纪尚小,缘何请命?”

少年昂首回道:“潘仁美之奸,众所共知,今边庭情势紧急,臣虽年幼,敢以死请命,代父出征。”

声音清亮,掷地有声,殿内群臣无不侧目。八王赵德芳坐在一侧,先是惊愕,随即大笑:“好个呼延家儿郎,年纪不大,胆气倒不小。”

赵光义目光深沉,略一沉吟,终点头:“呼延丕显,朕准你所请。特封你为靠山王,钦命代天巡守,三日后出京。”

这一道旨意一落,群臣皆惊。十二岁封王,即便是呼延赞之子,也未免太重。但呼延丕显却只是微微作揖,竟无半句谢恩之言。

八王看在眼里,忍不住笑道:“怎么?封你靠山王,还不谢恩?难不成还想要两个王位?”

此言虽是打趣,但少年眼神一亮,当即拱手叩首:“谢主隆恩!”

一句话接得滴水不漏,把八王那句“两个王位”的玩笑话顺势拿捏,顺理成章地承了下来。赵光义与八王对视一眼,皆被这孩子的机敏惊了一瞬。

八王一愣,连忙摆手:“丕显啊,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不能当真。”

谁知呼延丕显笑意盈盈,话中却带了分寸拿捏得死死的分寸:“王家千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口玉牙,出口为旨,岂能言而无信?”

八王瞬间哑口,心里苦笑:这孩子,绕得一手好弯,叫我怎么收场?

铁鞭王呼延赞站在一侧,一直静默,此刻却轻轻咳了一声,笑道:“臣这儿子,恐怕比老夫年轻时还犟点。多谢王家千岁抬爱了。”

八王直挠头,看向赵光义:“皇叔,这事……您看?”

赵光义神色微凝。他并非吝封王爵,但王位岂是儿戏?外姓封王者,必须是功勋赫赫之辈,非等闲可比。高怀德,是老赵家起兵时的先锋;郑子明,是死在阵前的开国功臣;杨继业,是沙场换命的肱骨之将;呼延赞,更是几度救驾、屡战边庭,方得铁鞭王之封。

如今呼延丕显年仅十二,一道“靠山王”已属破格,再赐一个“敬山王”,在理难通。

可话已出口,八王出面,群臣尽在,若回收则失体面。

赵光义略一沉思,眸中光芒一闪,语调转缓:“呼延丕显,朕可再封你一王,但需以功立位。若你能擒得潘仁美,便封你为‘敬山王’,否则此位不授。”

呼延丕显不退不避,拱手应道:“臣明白。若不能擒贼,便死在边庭,绝不回朝受封。”

赵光义一拍御案,朗声道:“好!既如此,封你为靠山王、敬山王,双王之职。三日后离京,代朕巡边。”

“谢主隆恩!”

殿中百官跪拜称贺,而少年却已然转身退下,只留背影笔直如枪,肩膀虽尚稚嫩,却有了撑起山河的骨气。

他临行前忽然转身,又道:“万岁,臣还有一句话要奏。”

赵光义颔首:“讲。”

呼延丕显收敛了锋芒,低声道:“此番下边庭,望万岁守口如瓶,连娘娘也不必知晓。”

此言一出,满殿微动。赵光义也是一怔,随即轻咳一声,脸上浮过一抹尴尬的红晕。他知道这少年言下之意,不愿走漏风声,误了大事。

“爱卿放心,朕一字不泄。”

“那就请万岁即刻,于八宝金殿传旨。”

“准。”

片刻后,钟鼓齐鸣,八宝金殿香火腾腾,百官列班。

赵光义身着冕服登殿,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潘元帅镇守边庭,劳苦功高,特派钦差呼延丕显,前往犒赏三军,代天巡守。”

殿内一片肃然。知道内情者暗自称快,不知内情者则议论纷纷: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下边庭?这可是生死一线的差事。

但皇命已下,无人敢质疑。

而那个少年,昂然立于御阶之下,目光沉静,心思如火。他知道,这一步走出去,不止是为呼延家讨功,更是为杨家、为天下人洗冤雪耻的开始。

皇宫传旨已毕,少年呼延丕显风风火火出了宫,没顾得回杨家,先回了自家将军府报喜。

东京春风尚寒,将军府中槐树疏影斜斜,屋檐下滴水未干。呼延赞脚步生风,刚踏进厅堂,便扯着嗓子唤道:“夫人,快出来看看,咱儿子立大功啦!”

金头马氏正坐在窗下绣衣,闻声放下针线迎了上来:“怎么回事?你这老头一大早就嚷嚷个什么劲?”

呼延赞眉开眼笑,把贤士阁讨旨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尤其是少年儿子机智回话、拐下双王之封的那一段,说得眉飞色舞,连胡子都翘了起来。说完,他一脸得意地拍着大腿:“夫人,你看看,这孩子生得像不像我当年?这胆气,这嘴皮子,没学我能有这本事?”

他话还没落完,就听得“啪”的一声,马氏将茶盏重重扣在桌上,脸色早变了:“老不死的,你糊涂啦?你这是捧孩子,还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呼延赞一怔:“这……不下边庭吗?这可是封王又立功的好差事!”

马氏眼圈一红,几步走到儿子面前,抬手扶着他的肩,声音带着颤:“下边庭是去送命的地方!你当潘仁美是好对付的?那是活剐杨家的狠人!圣显才多大?才十二岁啊!”

呼延丕显见母亲落泪,忙握住她的手:“娘,别哭。孩儿不是糊涂去送命的。没有打虎艺,我敢上山岗吗?若抓不住潘仁美,我也不会去讨旨。孩儿有数,您就放心在府中候我凯旋归来。”

马氏抹了抹眼泪,看着这个年纪尚小却眼神坚定的儿子,心中千头万绪,终究只低声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其实,呼延丕显谋这一步,早就想了许久。

早在杨景刚刚回天波府之时,呼延丕显便在杨府做客。他对潘、杨两家积怨早已耳熟能详,知晓老令公杨业死得不明不白,杨景含冤、七郎殒命,心中早打定主意要为杨家出头。他虽是呼延之子,却也认杨业为义父,一笔血债,他怎能坐视?

只是那时尚无机会,直到听父亲提起边关军情,将帅换防,才动念请旨出征。

临行前,他再次前往天波府辞行。杨景接见他时,满脸凝重,拦住他说:“小兄弟,心意我明白。你替我杨家去查潘仁美,这份情我记一辈子。可你年纪尚小,那老贼诡计多端,你万事要小心。”

呼延丕显点点头:“六哥放心。若真是替你们出面,我还真不敢走一步。可我这次是奉旨前往,名正言顺。他若起疑,反倒露了马脚。”

杨景仍觉不安:“我派几位心腹家将随你,免得临事无援。”

呼延丕显摆手:“不用。我身边人越少,越不惹眼。若让老贼认出是杨家人,那我一出边庭便会没命。”

杨景此时从侧门进来,递给他一封手书,又附耳嘱咐了几句。呼延丕显一听,眼神一亮:“多谢二哥。”转身便去校军场点兵。

东京校军场旌旗飞扬,铠甲雪亮。御林军成千上万,列队操练,气势如山。

呼延丕显拿着花名簿站在点将台上,一目十行一扫过去。忽而叫道:“王大有!”

人群中一名膀大腰圆的青年踢步而出,声音粗壮:“在!”

呼延丕显一瞧,二十多岁,虎背熊腰,气力十足,却摇摇头道:“去,不要你。”

王大有顿时愣住:“欸?钦差大人,这次出征怎么能没我?每次外调,我都是先头兵啊!”

呼延丕显不理,继续翻花名簿,忽然念道:“赵小二!”

一个个子不高、帽檐压眼的小兵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衣服大两号,鞋子拖地。

“你多大?”

“十三。”

“这岁数怎么当兵的?”

“我爹战死,乡里批我顶替。”赵小二声音低,却眼神不弱。他心里还想说:你才十二,我还比你大一岁!

呼延丕显一笑:“好,你跟我走。我们一块儿到边庭玩去!”

这下赵小二兴奋得跳了起来,差点把刀给蹦飞了。

接着他又点:“张老焉儿!”

一个满脸胡茬、牙黄眼浊的老兵慢悠悠走来:“老臣在。”

“你多大了?”

“五十九。”

“年纪这么大还当兵?”

“光棍一条,活着吃饭,当兵能活命还能吃粮。”

呼延丕显一乐:“好,你跟着我,路上我要是累了,你背着我。”

“钦差您就瞧好吧,我背着您翻山越岭都行。”

就这样,他刻意挑了几个老弱病残,一来掩人耳目,二来制造轻敌假象,可把那些年富力强、摩拳擦掌等着出差的军汉们气得直咬牙。

三天之内,他挑定五百人马。逐项核点辎重、器械、粮草、白银、锦缎,还有专门准备献给潘仁美的“赏礼”——包括西域珠翠、江南绢锦、沉香玉器。

他拎着点将簿,嘴里还打趣:“谁要是弄丢一样,我割他耳朵!”说完哈哈大笑,一副少年轻狂模样,倒真没人太当回事,众兵只觉这钦差大人还挺有意思。

临出京前,朝中重臣与几位故旧前来送行。十里长亭之外,佘太君、马太君、王延龄、赵普、吕蒙正皆亲自到场。

唯有呼延赞没有现身。他担心自己回府的消息泄露,影响布置,只遣人远远遥望。

马夫人不放心,将家中老仆呼延忠唤来,对呼延丕显道:“你老哥哥跟你出生入死过多少年了,就让他跟你一块儿走。”

呼延丕显点头:“好。哥哥,我们走吧。”

呼延忠眯着眼,语气沉稳:“少爷,路上大小事,都要听我眼色行事。”

“放心,我记着。”

他转身对送行众人拱手一礼:“列位长辈,请回。等我回京,再劳诸位接驾。”

于是,十二岁的小王爷,带着五百老弱兵丁,一车车白银、粮食、彩缎布匹、珍宝礼器,浩浩荡荡,自东门出东京,直奔边关。

沿途州府县衙,早已得知钦差大人要路过,纷纷张灯结彩,派人堵在道上请钦差到府歇脚。谁知,呼延丕显一路交代:“不管大小城镇,不管哪位知府太守,只说本钦差身体抱恙,不见宾客。”

就这样,一路摆出“闭门谢客”的架势,把一众想拍马屁的地方官堵得哑口无言,连张桌子都摆不上。

边关城外,北风卷起尘沙,荒野空寂,远山模糊。呼延丕显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方,年纪虽小,背脊却挺得笔直,目光直望前方。

他举手一挥:“全军止步,离城还有十里,驻扎待命。”

中军官立刻奔前问命:“钦差大人,下一步怎么安排?”

“你带几骑轻装快马,到边关城门前传话。”呼延丕显沉声道,“就说奉旨钦差已至边关,请潘元帅亲自出迎。”

中军不敢耽搁,翻身上马,一路尘土飞扬而去。

边关城头,四门紧闭,灰墙铁瓦之上密布弓手,气氛森然。中军官一到城下,扬声喊道:“边关守军听着,朝廷奉旨钦差到此,速速禀报元帅潘仁美,命他亲来迎接!”

守军一听“钦差”二字,面面相觑,不敢怠慢,急忙飞奔至帅府通报。

此时的元帅府内,气氛阴沉如铁。

潘仁美正独坐中堂,烛光映着他阴鸷的脸,眼神里没有一丝安稳。他的手指不停地敲着扶手,一下一下,仿佛要敲穿木头。他并非不知自己如今走到了何种地步。

从金刀令公杨继业战死幽州、杨七郎惨死法场,他虽一时得势,但杨家将之死,如鲠在喉。如今更是接连败退,幽州失守、军心动荡,再添一桩“通敌北国”的黑账。他心里清楚:一旦真有人在京中将这些罪状一并揭发,他这脑袋就保不住了。

他曾想着先下手为强,便遣密使向北国韩昌通风,提出“暗投大辽”的请求。韩延寿接信大喜,立刻回书应允,但提醒他暂时按兵不动,继续打着宋将旗号,待大辽兵临东京,再公开归顺。

潘仁美照办,随后将幽州主动弃守,带兵退驻边关。但越是这样,他越发心神不安。

“杨家之事未完,如今幽州之罪又落我头上……我,往哪儿逃?”

他夜不能寐,心中念头如潮,忽而阴笑:“倒也不难。干脆将罪名全推到死去的杨继业身上,反正他已不在人世,栽赃他与辽国勾结,献城通敌——我就能脱罪了。”

于是,他连夜草拟奏章,修书一封,诬陷杨继业里应外合,秘密卖城。心腹密使星夜兼程,直送京师。

但当他听说京城即将派钦差前来巡视边关时,整个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钦差?谁?谁来?”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潘素蓉。素蓉自幼聪慧,在宫中服侍皇后,自是能提前通风报信。可这一次,她竟毫无消息传来。

潘仁美越想越惊,连夜派出远探、近探、流星探,连夜打探钦差的身份与来意。

然而探子们来去如风,却一无所获。仿佛有人在暗中遮掩钦差动静。

这一刻,潘仁美坐不住了。他满脸铁青,在帅府里来回踱步。

“是杨家在京城揭了我底?是皇上知道了幽州失守的真相?钦差此来,是抓我的吗?”

他坐在厅中,冷汗涔涔,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忽然猛地站起。

“如果真是抓我……那我就先下手为强!”

他眼神阴冷,咬牙切齿:“大不了,宰了钦差,举旗反叛,造宋为王!”

正当他心神激荡之际,外头一名小校奔进来跪下:“禀元帅,城头守军传信——奉旨钦差已抵十里之外,请元帅亲出迎接。”

“什么?钦差来了?”潘仁美猛地坐直。

“钦差姓甚名谁?”

“不知。”

“你们见过他?”

“未曾见面,只收了信。”

潘仁美沉默片刻,眼神游移不定。他知不能再拖,便高声道:“来人哪!”

“在!”数名亲兵齐声应答。

“把黄龙、潘龙、潘虎、潘昭、潘祥,五员将领,全叫来!”

时间不长,五将到齐,甲胄未解,肃立堂下。

潘仁美一脸阴沉:“诸位,钦差要来了,你们说,他来干什么?”

黄龙最年长,拱手回道:“元帅,这事儿怕不是好兆头。多半是京城知道了当年您害杨家之事,陛下派钦差来查办。”

潘仁美冷哼:“你以为我没想到?”

黄龙沉声道:“依末将看,与其等他来治罪,不如先斩草除根。”

潘龙接口道:“若钦差真是来拿您的,咱们直接动手杀了他,岂不痛快?”

潘仁美目光闪动,却迟疑道:“万一他不是来拿我的呢?若是奉旨嘉奖,或者调任边防,岂不自坏前程?”

潘虎拍着胸膛说:“爹,依我看,先装好人把他请进来。咱们设宴款待,套他底细。他若当真是来办您,就桌下一拍,亮刀砍他。”

潘昭道:“这法子稳妥。”

潘仁美点头,目中寒光一闪:“好!你们给我记住,一旦我拍桌子,你们就拔刀乱砍,把他剁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五将齐声应诺,杀气腾腾。

潘仁美立即穿戴甲胄,换上元帅战袍,命旗鼓齐备,带着一千兵马开出边关,装模作样地列阵迎接。旌旗蔽空,战鼓震野。

而此时,十里之外,钦差车驾已隐隐在望。

初春时节,边关的天依旧带着冷冽的风,呼延丕显所率人马驻于十里之外,一字排开。旌旗猎猎,车辚马鸣,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人马老弱参半,远看活像一支仓促拼凑的杂牌营。

这边,潘仁美率千余兵将亲出城外迎接,临近时一眼望见御林军队伍,顿时乐了。他勒住坐骑,眯起眼睛打量,心中暗笑:这就是钦差的阵仗?老的老,小的小,衣甲虽整齐,但一看就是凑数的。啧,怎么看都不像是奉旨来抓我的。

他冷眼再扫,心中更定了几分:“哼,想抓我?就凭这堆人?怕是朝廷糊涂,派来个小官子,走个过场罢了。”

他再往前望去,只见车队前列,有一顶遮着帘的篷车,四角挂着金铃,轻风一吹,叮当作响,看不清车内坐的什么人。他顿时皱眉,心道:“怎么还不现身?难不成钦差还拿架子?”

他扬鞭喝令:“来人,过去问问,对面钦差在哪里?”

副将应声策马而出,大声喊道:“对面军兵!我家元帅潘仁美已至,请问钦差大人在何处?”

对面立即有人翻身下马,来到篷车前禀告:“钦差大人,元帅来了。”

车帘内传出一句少年音色,清脆却稳:“好,把帘撩起,我看看。”

潘仁美听得一愣:这声音……细尖中带点稚嫩,活像个孩子。莫不是钦差带了自家小子同行?但随即他亲眼见到,一名亲兵轻轻将帘子一揭,露出车内之人——竟真是个少年。

那少年头戴风帽,身披团花斗篷,内着大红中衣,足蹬薄底官靴,整个人宛如画中人物,一张脸白皙如玉、唇红齿白,俊得过分。潘仁美不由一愣,心中顿生轻视:“这是谁家的小孩?来玩过家家的?他也配当钦差?”

他眯眼再看,发现少年虽年幼,神情却极为从容,坐姿笔挺,眉宇间有股不怒自威的静气。可他依旧不服气:“这么点年纪,算什么官?”

他想从对方穿戴上看出个一官半职来,可偏偏这少年既没纱帽,也无盔甲,既非文职朝冠,又无武将标识,偏偏头顶悬着“奉旨钦差”四字,叫人无从挑刺。

潘仁美脸上笑意不减,心中却翻江倒海:这孩子到底是幌子,还是真正的钦差?

正踌躇间,那少年忽然抬头,看向他,声音清亮:“对面老者,可是潘仁美?”

潘仁美鼻头一哼,仍是骑在马上,不肯先失身份:“正是本帅。对面可是钦差大人?”

呼延丕显双目微凝,打量着眼前这位老贼——头戴三叉金盔,身披锁子甲,外罩大红罗袍,腰悬宝剑,骑着高头战马,气焰嚣张,嘴角还挂着一抹假笑。

就是你!你就是那谋害杨家忠臣、陷害七郎、图谋我父之命的潘仁美!

他心中怒火几欲喷涌,但眼神一闪,立即将情绪压了下去——这不是发作的时候。

“本使奉天承命,为钦差大臣。”少年语气平静而有威势,“潘仁美,奉旨官员至此,你为何不下马迎拜?”

潘仁美心头一震,脸色微变。

他本就心虚,打着官威强撑架子,如今对方虽是个娃娃,却一语揭了他的软肋。他强作镇定,嘿嘿一笑,翻身下马拱手道:“钦差大人在上,老夫近日腰伤复发,下马不便,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说着一提鱼尾盔,正欲俯身作揖。

呼延丕显摆摆手,淡淡道:“罢了,既你年老体弱,就不计较了。”他忽然伸个懒腰,一派孩子气地抱怨:“哎呀,一路颠簸,好生辛苦。潘元帅,快来扶我一下,我下车。”

这话说得太轻巧,却像利刃插心。

潘仁美只觉一口气梗在喉头——你一个小孩子,居然命我这个三朝元帅来扶你下车?你也配?

可他不敢违逆,眼前这孩子若真是奉旨钦差,只要一句话,他潘仁美这条老命就可能没了。他低声应下,走上前,硬生生扶着呼延丕显下了车。

车旁立即有亲兵牵来一匹小马,呼延丕显翻身上鞍,冲潘仁美颔首:“潘元帅,走吧,进城。”

潘仁美咬牙赔笑:“钦差请!”

两人并骑入城,军兵车马鱼贯而入,队伍在帅府前安顿不提。

入得帅府,潘仁美亲自陪同呼延丕显进入白虎堂。堂中早已设好香案,两侧悬挂朝廷旨旗。潘仁美走在前头,高声道:“来人!设香案,宣读圣旨!”

他回头作揖:“钦差大人,请入上座。”

只见呼延丕显大步走至堂内,一屁股坐上帅案之后那张虎皮金椅,居高临下地俯视全场,连一句寒暄也不讲,坐得稳稳当当。

潘仁美一愣——这是他的主位啊!

他只好尴尬站到侧旁,垂手肃立。堂下黄龙、潘龙、潘虎、潘昭、潘祥五将怒火冲天,心中叫骂:“这什么玩意儿?一个奶娃娃,坐到我们家主帅头上来了?”

但边关众将——如郎千、郎万、岑林、柴于等——却一听“钦差奉旨而来”,心中顿时大喜,面面相觑,心道:“杨家冤屈,终于有人来管了!”

呼延丕显扫视众人,眼神落在潘仁美脸上,似笑非笑,忽而一抖袖,展开一卷明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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