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牢狱外冷风刺骨。曹金山搀着身负重伤的郑印,刚踏出阴森牢门,忽然前方火光一闪,黑影重重。七八名彪形大汉手持钢刀,如幽灵般从四面八方逼近,挡住了去路。为首那人,面阔鼻粗,身形雄壮,正是花庆祥的副将彭虎。
曹金山心头一沉,脸色瞬间变了。心中暗骂:“偏偏是这时候!”若彭虎再晚来片刻,他与师兄便已脱身在望;再早一步,以查监为名或许还能掩盖动机。可如今这时机,恰似死局,简直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其实自天色将昏之时,肖升心中便已起疑。虽口不言明,然对曹金山终究未能全信,于是暗中传下密令,命彭虎、彭涛兄弟各自分头布置。
彭涛领兵巡街,探查动静;彭虎则率数名亲信,潜入牢狱后院,藏身空屋之内,早早熄灯止语,屏息静伏。
曹金山与郁金豹探监之事,自入夜便已落入监视之中。彭虎见二人入内,索性不动声色,趁势贴墙潜听,所语所谋,句句入耳。
曹金山带着郁金豹方才踏出牢门,那院中原本黑灯无火、静若空宅,忽地四下火光大作,伏兵环起,寒刃森森,杀气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人踏火而出,面如铁壁,语声如刀:“好个曹将军,果然不负我等一夜守候。”
正是彭虎。他双目森冷,披甲执戟,身后伏兵早将退路尽封。
郁金豹大惊失色,反手欲拔刀。曹金山却眉头一沉,稳住身形,将郑印护在身后,冷声道:“彭将军如此好兴致,竟连我夜间探囚也要守着?”
彭虎冷笑一声,亮出佩剑:“你不止探囚,是杀狱卒、毁诏印、擅释钦犯!你要说是探视,可敢将手中之人交予我等?”
说罢,猛地一挥手,“拿下!”
四面伏兵如潮而至,铁甲交鸣,已然成擒敌之势。
曹金山将郑印轻轻放下,压低声音道:“师兄,你坐好。我先送走这疯狗,再夺路而出。”他知道再无回头路,此战若败,不止自己身死,连累师兄也将命丧狱中。
郑印瘦骨嶙峋,面色苍白,靠着墙根几近脱力,却仍低声劝道:“师弟,拼不过就走。留得青山在,总有翻盘日。替我到寿州报信,让我娘快派援军来夺回扬子关。”
曹金山咬牙冷笑,心中早已燃起杀意。他一步上前,拔剑出鞘,寒光凛凛,指向彭虎:“白日对阵不杀你,是我仁慈;你竟敢趁夜阻我放人,莫非真想寻死?”
彭虎冷笑:“你受何人指使?宋营派你来救郑印?”
曹金山傲然答:“我自己。郑印是我师兄,落难我能不救?!”
彭虎怒目圆睁:“你糊涂!元帅赏你官职,欲奏报加爵,你竟弃恩图义?师兄弟算什么?身在其位,忠于其主!”
曹金山眼神如刀:“我父乃太原侯,封于宋朝。我怎会为南唐卖命?!”
彭虎心头一震,暗道果然所料不虚,心生戒意。他眼神一凛:“既然如此,休怪我无情!”说罢挥剑直刺。
曹金山早已准备,冷哼一声,侧身闪避,手中双锋剑一挑,斜斜刺向彭虎手腕。对方险险避过,一剑劈来,曹金山身形一纵,腾空而起,如鹞鹰下扑,双手握剑,直劈彭虎头顶。
彭虎反应不及,虽急闪侧身,仍被剑锋削去半边耳廓,血流如注,痛叫一声倒退数步。
彭虎自知不是对手,大吼:“一起上!”他退至一旁,命手下七八人挥刀扑来。
曹金山大开大合,剑影如龙,与众敌苦斗于狭窄院中。彭虎趁乱拔腿就跑,欲去寻弟弟彭涛增援。曹金山见状,心中大骇:若让彭虎调来援兵,今日必死无疑!
他奋力一冲,杀出血路,狂追而去,剑指前方:“彭虎!有种别跑,把命留下!”
夜已深,天地静谧,一声怒喝震得山墙回音。此时,门房中,郁金豹听得此声,警觉猛然升起。
原来他一直被曹金山留在外间,由牢头奉茶陪坐,谁也不敢透露后院动静,怕惹是非上身。直到曹金山高声怒喝,郁金豹猛一探头,便见彭虎带伤冲来,脸上带血,气急败坏;身后,曹金山紧追不舍,杀意凛然。
郁金豹一惊:不好,彭虎这是来报白天之仇!此事若败,性命难保!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盯住彭虎疾呼:“大哥!拦住他!快!千万不能让他跑了他若冲出去,咱们都得死!”
夜已深,牢狱寂静如死地,唯有墙角一盏风灯残光摇曳,洒出黯淡橙黄。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破这份死寂。
“嗖!”一道寒光自门房掠出,刀锋刺破夜色,直扎一名急奔之人的左肋。来者正是彭虎,还未来得及反应,鲜血已从口中喷出。他瞪圆了双眼,扭头看见凶手,不可置信地怒吼:“你……你敢帮奸细……放人……”话未说完,便如断线木偶一般扑倒在地,手中宝剑滚落石板,鲜血迅速浸红衣襟。
郁金豹愣在原地,双手还握着刀柄。他望着彭虎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心跳如鼓,嘴里喃喃:“这刀……下得太重了……”
他正欲拔刀,却发现刀身深插入肋骨,根本无法拔出。曹金山风一样追至,眼见彭虎倒地,朗声道:“大哥!刀别拔了!拿他的剑,堵住这门口!一个人也不许出去,谁敢动,杀!”
郁金豹被震得一愣,茫然点头,握紧彭虎的剑,挡在门前。他此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全身血液在翻滚,像是被裹进了一场无法抽身的漩涡。
曹金山重新冲进后院,正值几个彪形大汉欲将郑印押回牢内。他拔剑拦路,声如裂帛:“住手!彭虎已死!谁敢动他一根手指,我立斩不赦!”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有人喃喃:“曹金山是叛贼?连郁家少帅也参合进来了?”也有人暗想:元帅若真谋反,谁还为朝廷拼命?于是,一个个丢下兵刃,退入屋内,躲得远远的。
曹金山迅速架起郑印,带至门前,低声道:“大哥,快走!”郁金豹见他搀扶着一个伤兵,狐疑问:“这是谁?”“我的师兄,汝南王郑印。”郁金豹脸色大变:“你是奸细?”
曹金山一声冷笑:“我是奸细?你杀了彭虎,帮我救人,你不是?”郁金豹慌了:“我……我是被你骗了!”“郁大哥,认清现实吧,我是大宋太原侯曹彬之子,如今你已入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如随我归宋,我保你富贵荣华!”
郁金豹低头沉思,他不是蠢人,知道自己这刀捅下去,不投宋营就是死路一条。他猛地抬头:“好!妹夫,我就跟你干这一票!”
三人一马双骑直奔郁府。府内灯火尚亮,家人还未就寝。郁金豹跳下马,急急吩咐:“这是我朋友,不准打听、不准乱说,把大门锁死,后门也封了!”众家丁面面相觑,心说少爷又闯祸了,这次怕是祸不小。
书房内,曹金山小心为郑印换上干净衣裳,拿点心喂他,嘱咐他不可点灯,严防走漏风声。
“师兄,撑着点,我和大哥去找家里人说清。”他叮嘱完,随郁金豹一同奔向后楼。
后楼灯火通明,郁文夫妇与女儿郁生香正在屋中商议兵事。郁金豹立在门外,额头冒汗:“妹夫,这事闹得太大,我怕……”曹金山拍拍他肩:“怕个屁!干都干了,大丈夫敢作敢当!”
郁金豹咬牙挑帘而入。郁夫人一见儿子衣襟带血,惊得起身扑来:“你又打架了?伤哪了?”郁生香更是脸色惨白:“哥!你怎么了?”
郁金豹扑通跪地,泪如泉涌:“爹、娘,孩儿不孝,闯下了杀身大祸……”
屋内灯火通明,四壁映着烛光的晃动,映得每个人的脸色愈发凝重。郁文原本靠在椅上,听见郁金豹跪地请罪,一句话没听完,脑袋“嗡”地一响,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翻腾,仿佛心头炸开一道雷:“杀了彭虎?!”
他猛地站起,身形摇晃,脸色惨白如纸,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儿子。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怒火窜上心头:“孽障!你杀他作甚?你知不知道,彭虎是花庆祥的人,是肖升亲信,杀了他就是造反!”
郁金豹低头跪地,声音如蚊蚋:“孩儿不是有意,妹夫被他偷袭,眼看就要伤命,孩儿一时情急,才……”
郁生香惊得花容失色,一把扶住哥哥:“哥哥,你也杀人了?曹金山他……他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帘动,曹金山沉着脸走入房中,身上满是尘土血迹,目光坚定,声音冷静却不容置疑:“老元帅,夫人,小姐,金山斗胆,今日实话实说。”
他站定,拱手一礼,直言道:“我非南唐子民,我乃大宋太原侯曹彬之子,华山门下弟子,郑印正是我大师兄。此番冒险入扬子关,为的是搭救郑师兄回归宋营。”
一屋人皆惊。郁文更是身形一震,脸色铁青,怒不可遏:“你……你是宋将?!”
曹金山沉声应道:“是。老元帅待我有恩,许我良缘,我曹某记于心。但今夜郑印命悬一线,我不得不救。彭虎之死,是为救命,不是图谋害人。郁少爷已知内情,也拔刀相助,此事已经无法回头。”
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郁文气得双手发抖,蓦地抬脚,一脚将郁金豹踹翻在地,怒吼:“逆子!你跟他串通!你想灭我郁家九族吗?”
郁金豹滚倒在地,却没还手,爬起后扑通再次跪下,抱住郁文的腿,声音颤抖却倔强:“爹……打我也好,杀我也行,但我已杀了人,救了宋将,如今再不走,就等着被花庆祥拿下满门抄斩。我不想拖累爹娘,更不想害了妹妹……既然祸已闯下,就随妹夫一同反了罢!”
老夫人见状,泪如雨下,急忙拉住郁文:“老爷,别再动怒了,咱们是一家人,眼下已骑虎难下,得想个活路才是。”
郁文怔怔站着,目光飘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从未如此纠结过,几十年戎马生涯忠于李唐,从未有过动摇。而今,一日之间,从许婚、升将、到劫狱、杀人、通敌,仿佛天塌地陷,根基尽毁。
他缓缓转头,看向女儿:“丫头……你说该怎么办?”
郁生香此刻早已泪湿罗衫,她低头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头,声音轻柔却坚定:“爹,女儿从未违过你的话。今日你让我嫁给曹金山,我虽心中犹疑,但也未拒绝。如今事实已明,我既许人之妻,便是曹家人。若将军愿娶,女儿不惧共患难;若他不愿,女儿便远走山林,不连累家门。可若你不让我随他离去,请先杀了我。”
院中灯火昏黄,郁府的大堂内却仿佛凝结着无形的风暴。曹金山缓缓躬身,深施一礼,语气凝重却坚定:“郁小姐如此才德兼备,实乃世间难寻。我曹金山有幸得遇知音,实是祖宗积德。若能安然脱身,必誓娶小姐为妻,携手百年;若命丧关城,幽魂也不敢忘却今日情义。但愿在天为比翼双飞鸟,在地作连理并蒂枝。今生若不可结为夫妻,来世也定要再团圆成眷属。”
他话音一落,缓缓伸手,从脖颈间解下一条金锁。这是他满月时乡亲所赠,通体温润,锁身上刻着“曹金山”三字,多年来寸步不离,今日却毫不犹豫地递给眼前的女子。
郁生香接过金锁,指尖微颤,泪眼朦胧。她没有多言,只是取下自己的一只耳环,轻轻递还过去:“此物赠与将军,见物如见人。”短短数语,千情万绪如山洪决堤,泪水滚滚而下。
她随即“扑通”跪倒在父亲面前,声音哽咽却决绝:“爹爹,女儿不孝,请您亲手杀了我吧!若这一生注定不能从心所愿,我也无颜苟活。”
郁文怔怔看着一儿一女跪在面前,心如刀绞。手在袖中紧握,几次想抽剑,又几度收回。他是将门老臣,信奉纲常法度,却终究是父亲,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杀子诛女的大义之举,他真能做得下去?
身旁的老夫人此时也慌了神,急急说道:“老爷,咱们怎么办,快拿个主意吧……”
郁文长叹一声,声音如暮钟低鸣:“夫人,我心如火焚,实已无计可施。金豹杀了彭虎,如今非逃不可;生香又决意随夫而去,姑爷是外姓人,左右为难,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夫人沉默片刻,忽而跪倒,满眼凄凉:“老爷,您在扬子关这些年,委曲求全,忍辱偷生,谁把你当回事?于洪从不信你,花庆祥如刀如鞭,肖升百般掣肘,彭虎更是明目张胆抢权夺将。你是副帅,有几人听你的?当官到如今,只剩脸上两行泪,心里满腔恨!”
她话音一顿,咬牙又道:“今日彭虎已死,女婿是宋人,儿子闯下祸端,我们纵有千言万语,也洗不清罪名。你若不反,难道真要妻离子散,父子成仇?李煜昏庸无道,一日索银两,一日催粮草,一日抓兵征战,一日逼民献女,弄得民不聊生。你为他卖命,换来什么?百姓骂你,部下不敬,天怒人怨!你这副帅,真值吗?你要杀儿女换忠名,大可照办;但我这个老身先死于你前!我死得起!”
她说到激动处,已是泪如雨下,语带哽咽:“老爷,我陪你半生风雨,今日也愿共你生死,但你若执意杀女,我就先死给你看!”
郁文望着妻子与儿女跪在面前,心中旧念与现实激烈碰撞,一时如五雷轰顶。他长久沉默后,终于叹息道:“起来吧……我算是栽了,认了!我郁文不图富贵,图的是一家团圆。”
曹金山听得此言,心头大石落地,连忙上前致谢:“老丈明理识大义,金山感激不尽。他日若有幸立功封赏,必不敢忘恩。”
郁文摆摆手:“别谢了!今夜事发突兀,肖升、花庆祥已起兵围府,咱们只怕难以全身而退,只能拼死一战。”
曹金山沉声道:“我师兄郑印尚在书房,还需一并救出。”
郁文点头:“救人要紧,现在只有一条路奔南门而出。若能叫开城门最好,若不能,就强攻。只要冲进半面坡那片荒山,就不怕他们追兵。”
郁金豹摩拳擦掌:“那还等什么,咱这就走!”
郁文沉声下令:“整备马匹,带上兵刃。金豹,你背你娘,我走在前头开路,金山断后,生香保护郑印,咱们五人一心,冲出去!家仆一个不带!”
几人立刻分头准备,气氛紧张如临大敌。
临走前,郁文叫来老仆郁德,语重心长道:“郁德,你随我半生,是我最信得过的人。如今大祸临头,主仆缘尽。你留下,把府中器物分一分,带着妻儿逃往乡间,等大宋打下扬子关,咱们若有命在,必再重逢。”
说罢,他将今夜所历一一告知。烛火在他满是皱纹的面庞上跳动,一如他内心翻滚未息的风雷。
夜风卷动灯火残烛,郁府内外已是一片兵荒马乱的前夜景象。
郁德老泪纵横地跪在地上,声若哽咽:“老主人,我舍不得您走……”
郁文却只是轻轻摇头,语气沉痛而决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郁府今日败局已定,留下只会连累你。家中器物都归你,好生收拾,带着家人快走吧!”
“我留下来看家……”
“家?我已成叛臣,这座宅第早晚抄没充公,你再守,也守不住了。”
郁文一语似惊雷,震得老仆满眼泪花,痛哭不止。他眼见自家主子忍辱数十年,如今终被世道逼上绝路,心如刀绞,却只能眼睁睁目送。
郁文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入前厅。灯火微暗中,曹金山已将郑印带至堂上。郁文俯身深揖,沉声道:“汝南王在上,老朽郁文一生愚忠,今日之事,实属时势所逼,多有得罪,望乞恕罪!”
他作势欲跪,郑印却一把将他扶住,连声道:“将军快快起身。您若跪我一拜,我郑印怕是命不久矣!”
一句玩笑,却说得满堂人神情皆动。郑印又正色道:“金山是我兄弟,您是他岳丈,那便是一家人。如今将军不惧身险,劫狱救我,恩德天高地厚。不仅我铭感五内,宋主也必厚赏此义举。若得寿州重逢,我当亲自面奏,保将军紫袍金带,立于朝列之上。”
郁文面色复杂,长叹一声:“多谢郑王厚爱。只是我一家投宋,实属无奈之举。”
“还叫我王?该叫我一声‘大侄子’,咱们如今可是一家人了!”
曹金山在一旁笑道:“岳父大人,我师兄直来直去,说话心快口快,您莫要介意。”
大堂气氛略显轻松,几人互致寒暄,随后安排郑印更衣。老夫人亲自取来郁文旧年战袍,金边宽袖,仍保一身英武之气。郑印整顿发巾,束好腰带,焕然一新,仿佛又回战场之上。兵刃马匹皆已备齐,一切就绪,众人来到府门前。
月色苍茫,风吹檐角。众人一一上马,金豹背母而坐,腰间缚绳防止坠马,曹金山与郁小姐并骑左右。郁文回望府门,家人仆役早已满面泪痕,纷纷跪倒相送。
“老爷、夫人保重啊!”
“小姐、少爷,一路小心,可要回来呀!”
那一刻,老夫人泪如雨下,郁文双目通红,牙关紧咬,却强忍不语。他只是猛地勒马扬鞭,带头冲出府门。
五骑奔腾而出,如五道黑影,瞬间没入夜色。风卷战袍,铁蹄砸地,一家人义无反顾,直奔南门而去。
他们不知,前方正有杀机伏藏。
十字街口,一声沉闷的炮响打破夜空宁静,火光骤起,街头巷尾亮起上百支松明子。紧接着伏兵四起,如海潮般涌出,瞬间封死街道出口。郁文猛勒战马,虎目扫视,心中一沉。
敌阵中央,数十员副将列阵左右,彭涛、杜成、张朋、赵廷、刘光禄、王凤、王祥、孙启、朱言、杨玉、沈冰川,皆披甲持兵,杀气腾腾。中央两骑并肩而出,一人身形高大,正是南唐元帅肖升;另一人面如寒霜,副帅花庆祥。
郁文心中一紧:这下插翅也难飞了。
原来曹金山劫狱之后,营中军卒已急报帅府。肖升得信,立即召花庆祥计议。花庆祥当即建议:“不如趁夜搜府抄家。”肖升却摇头冷笑:“郁文若真造反,岂会坐等擒拿?他今夜必逃,反倒不如设伏堵截,守株待兔。”
二人连夜集兵,设伏十字街,四处安排探子。一旦发现动静,便以炮为号,火把照明,布成长蛇阵堵死去路。此刻火光照亮街头巷尾,刀枪林立,人影如山,郁家五人正落入包围之中。
肖升催马上前,高声喝道:“郁文!还不下马答话!”
郁文抬头,迎着火光,毫不畏惧地抱腕拱手:“元帅请了!”
“你带着一家老小,深夜出逃,欲往何处?”
“我郁文,受命多年,鞠躬尽瘁。奈何朝政昏暗,奸臣当道,忠良难容。今夜之行,实是别无选择,只愿另谋明主,图一个清白身家。”
“好你个郁文!”肖升暴怒,声震街巷,“南唐待你不薄,你却背义投敌,简直猪狗不如!若还念旧情,立刻下马受缚,交出郑印与曹金山,本帅可保你一命,送你去金陵,由千岁定夺。若执迷不悟,休怪我手下无情,将你碎尸万段!”
十字街口火光通明,映得街石泛着冷白的光。烟火之中,郁文一骑当先,脸色苍灰,却仍昂首挺立。他冷笑一声,声音嘶哑而沉:“肖升,少拿忠义压人!你我同在扬子关多年,自问良心何愧?你与花庆祥联手夺我兵权,暗中监我家门,把我郁文当成什么人?我老来受此屈辱,今日不过求一条活路!人各有志,不可强留。若放我一家出关,他日若能重逢,我郁文当感恩于心;若不放那就生死由命,刀下见真章!”
火光映照下,肖升面色铁青。他策马上前,声音冰冷:“姓郁的,动嘴皮子能改叛贼的名头?你算什么?动刀子,你白给;玩心计,让你八个你都不配!”
话音未落,曹金山纵马而出,声若雷霆:“岳父大人休动怒!区区一个肖升,何劳您亲自动手?有事,让我曹金山替您讨个公道!”
郁文心中一痛。他不愿与昔日同袍刀剑相向,可局势逼人,生死不过一线。见曹金山请战,只叹一声:“贤婿,小心了。”
曹金山拍马上前,寒光映目,语声铿锵:“肖元帅,我岳父弃暗投明,这是人心之所向。念你我并无私怨,劝你放我一家离去,也算留你一份功德。若执意阻拦别怪我手中这杆枪无眼!”
肖升冷笑:“好个牙尖嘴利的毛头小子!我南唐待你岳父不薄,是你这反骨种挑唆老将叛国。今日先杀你,再诛郁文!”
话未尽,忽有一声暴喝:“肖元帅且慢此仇让我报!”
人群中一骑黄骠马疾冲而出,马背上战甲铿锵,金戟生光。来者面若铜雕,怒火中烧,正是彭虎之弟彭涛。
他一边纵马,一边厉声咆哮:“姓曹的!你害我兄长命丧狱中,血债血偿!”
原来彭涛奉命监视曹金山,偏偏酒性难改。当夜与人饮酒误事,直到曹金山劫狱之事传开,才被唤醒。知兄长惨死后,他悔恨交加,恨不得碎尸自己以谢兄魂。此刻怒火滔天,正逢肖升出战,便当场请缨,誓要血洗此恨。
怒火烧天,杀气逼人。彭涛一拧缰绳,马蹄翻地如雷,方天画戟猛然劈出,破风带啸。曹金山双腿一夹,战马飞驰,手中素缨枪化作银龙直挑。两骑相撞,火星四射,战声震天。
戟来枪去,风声如裂帛,二人交手不过五、六回,马镫一错,曹金山探身疾刺。枪尖破甲入肉,从彭涛软肋透出,鲜血飞溅。彭涛连哼都没来得及出,整个人被挑下马来,落地不起。曹金山回马一枪,了结其命。
火光照在他冷峻的面庞上,血迹顺着枪杆滴落。众副将惊怒交加,杜成提刀杀来,怒吼震天。曹金山冷笑,一抖长枪,寒芒暴涨。两人刀枪相击,火星四溅。仅三个回合,曹金山忽然一个“大鹏展翅”,枪尾猛砸,重重击在杜成后背。杜成口喷鲜血,连人带马跌出丈远,倒地不起。
一连两阵惨败,阵前众副将面面相觑,无人再敢上前。曹金山仗枪立马,枪尖滴血,寒光逼人,怒喝一声:“让路者生!阻我者亡!”
这一声,震得人心惶惶,阵列微乱。
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女声自阵后传来:“曹金山!少逞狂!你以为扬子关无人吗?奴家来会你一会!”
话音未落,火光闪烁处,战马嘶鸣,两骑女将策马而出。
一人粉甲银盔,英姿飒爽;一人红袍束腰,目若寒星。正是花解玉与肖引凤。
肖引凤马到阵前,扬刀怒喝:“姓曹的!你奸诈狡猾,挑拨是非,使我郁家反叛!你杀我同袍、辱我军威,今日休想活命!”
她声若寒铁,刀势凌厉,眨眼间已逼近曹金山。刀光银电,招招夺命。
曹金山初觉不屑,心想女流之辈岂能奈我?然战至数合,他便心头一震这女子刀势稳准狠,力沉如山。每一刀都带着杀意与仇恨,连枪影都被逼得后撤半步。
他暗自骇然:这女子果真不同凡响,师兄郑印怕就是折在她手上。
两骑盘旋,铁火交击,刀枪互鸣。风卷战旗,火光翻腾,尘沙飞扬。
“锵!”又是一声清脆金鸣,火星溅起,映红两人面庞。
肖引凤怒目如电:“今日要你血债血偿!”
曹金山冷笑,寒意逼人:“想要我命?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两马再次冲撞,刀与枪交错间,火光如焰,杀意如潮
这一夜的扬子关,注定血光横天,铁火如昼。
南城巷口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尘土飞扬间,两匹战马如流星掠影般在街上疾驰,铠甲撞击声铮然作响,曹金山与肖引凤已交手十余合。
曹金山心中清楚,这是一场没有回头的较量。肖引凤不是寻常女将,刀法狠辣,气势逼人。两人刀来剑往,火星四溅。曹金山虽战力惊人,却也渐感吃力,心头暗想:“她是肖升之女,果然厉害。若再拖下去,只怕要误了救人之计。”
而另一边,城楼之上,郁生香焦急如焚。她紧紧盯着校场上的对战,指节握紧马缰,内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知道,曹金山若有半点闪失,自己便再无颜面对父亲,更无力施救。
肖引凤这时也已气力不继,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染湿了粉颊。她心头一狠,右手探入怀中,摸出了家传暗器“龟背驮龙爪”。眼中寒光一闪,她忽地勒马停身,装作力竭之状。曹金山微一迟疑,肖引凤便猛地挥手,龙爪破风而至,直取曹金山头顶!
曹金山躲闪不及,暗器钩齿嵌入发髻,疼得他冷汗直冒,几乎昏厥。他强忍剧痛,知道若挣扎,便是头皮撕裂。他无奈抛枪弃械,束手就擒。
“谁敢来救他?”肖引凤得意扬声,手执飞爪,杀气腾腾。郁生香见状,怒从心起,催马挺刀冲出,厉声喝道:“放了我未婚夫!”
“呸!”肖引凤眼神中透着鄙夷与轻蔑,“堂堂副元帅之女,却为一男儿弃节忘义,羞也不羞?”
两女刀剑相交,杀气扑面。郁生香虽勇,毕竟力弱几分,不敌肖引凤的沉猛攻势,数合后手中钢刀被击飞,随即也被制住,绳缚手腕,押至队前。
郁文远远望见女儿女婿双双落败,胸中愤恨如火山喷发。他怒拍马腹,挥刀杀来。
“父帅,且退!孩儿来擒贼!”副帅花庆祥拍马拦截而上,两骑相对,四目怒睁,早年恩怨与今日仇恨交织一体,战火燃起。
城中百姓已聚满两侧街巷,有人胆战心惊,有人窃窃私语:“昔日三帅共守一城,如今为何自相残杀?”
而在城头,肖升脸色铁青,冷眼旁观。他低声对中军官姚国栋道:“此战不可拖久,放绊马索!”
“得令!”姚国栋挥手,数名亲兵已在暗处布好数道绊索,伏兵四布。
花庆祥打得正酣,听得命令,拨马回撤。郁文岂肯放过,紧追不舍,却被四员副将团团围住。郁文奋力突围,见花庆祥遁去,直取敌阵,图救女儿。可未奔出几步,脚下陷阱骤起,马失前蹄,重重摔下,他刚挣扎起身,便被一拥而上的兵卒擒住。
此时郑印见势危急,狂呼策马前冲,也被一道绊索拌倒,跌落尘中,紧接着也被擒下。
黎明的光,冷冷地洒在扬子关的灰色城砖上。血迹未干,战马嘶鸣的回声在街巷中回荡。郁府的人马早已被押往帅府,铁链叮当作响,如同命运的挽歌。
郁金豹搀着母亲,满脸惊惶。眼见父亲、妹妹、妹夫、郑印全被制住,天旋地转,心中一片茫然。郁夫人强忍悲痛,拉住儿子的手,声音发颤:“儿呀……别逞强了。你父亲和你妹夫都被擒下,咱们还打什么?若是死在乱刀之下,不如留个全尸。娘不能走,要陪你爹去死,你若孝顺,就听娘的,服绑吧。”
“娘!孩儿宁死不屈!”郁金豹眼中血丝密布,双手还握着刀柄,虎目含泪。
“傻孩子!”郁夫人泣声劝道,“你父亲这一辈子忠肝义胆,到了今日,也得认命。你若再拼命,不过白送一条命。若真有灵在天,也盼咱们全家走得整齐,不要零零散散。”
郁金豹的手在颤抖,刀刃反射着晨光,刺得他眼酸。他终于一声长叹,泪如雨下,将长刀掷在地上,“铛”的一声,响彻街巷。他扯下自己腰间的束带,先替母亲松开,再跪地抱住她,低声道:“娘,孩儿不孝。”
然后他站起身,朝肖升方向昂首怒喊:“肖升!我们娘俩服绑!”
帅府前的广场上,火把渐暗,风卷着尘沙。肖升高坐马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郁金豹,你倒还算个明白人。来人!都绑了!”
霎时间,铁索叮当,士兵上前,将母子二人反绑推走。肖升大手一挥,沉声下令:“全军听令,押郁文一家回帅府升堂!”
天光渐亮,血色的晨曦映在帅府朱门之上。堂前肃杀,甲胄闪烁。肖升披盔坐在正上首,目光阴沉如刀。众副将分列两旁,花庆祥、肖引凤皆在列。
“传郁文一家上堂!”
“得令!”
鼓声沉重,郁文一家被押入堂。六口之人身上尘土未干,面色憔悴,却无一人下跪。曹金山与郑印被铁索缚身,仍昂然挺立。郁文鬓发凌乱,目光中却燃着残火。
肖升俯身,冷冷开口:“郁文,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郁文淡淡一笑,声音嘶哑却镇定:“无话可说。既然落在你手,求个痛快就是。”
肖升目光微眯,语气转缓:“看在往日交情上,我不想杀你。只要你肯弃宋归唐,我可保你全家性命。曹金山、郑印两人斩首,其余一律从宽。”
“肖升,”郁文声音陡然高起,带着几分悲凉的笑意,“我郁文一生行事,问心无愧。当年为南唐流血沙场,你还未有军职。如今你当元帅,却忘了江山的根在何处。李煜昏庸无道,天下民不聊生,我归宋非叛,乃归明主!若成,算我命好;若败,便是天意。绝不在你这等人面前求生苟活!”
说罢,他昂首一笑,眼角却有泪光滑落。
“我郁氏一门,乐与曹、郑二将同赴黄泉,不做贰心之徒!”
肖升冷哼三声,拍案而起:“好!好!好!你有骨气,本帅也不再多言。来人!”
“在!”
“郁文一家,押至校场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