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合上手机，拿起桌上的资料，起身走向实验室，实验室的灯还亮着。 走廊尽头传来清洁阿姨推车的声音。他没动，手指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行邮件，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点十七分。
明天的事得今天准备好。
他拉开抽屉，取出那份昨晚写好的技术复查清单，蓝笔写的，字迹工整。第一条是呼吸监测模块稳定性，第二条是方言识别覆盖率，第三条是紧急响应机制延迟时间。后面还加了三条临时补充项，都是社区群里用户提的小问题。
赵阳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你真打算让专家从头查到尾”，他没回答，现在也不需要回答了。
早上八点整，门卫打电话说有位穿灰蓝色夹克的先生来访，自称姓李。陈砚舟放下咖啡杯，起身去接人。
李专家不怎么说话，进门先看设备编号，核对型号，然后打开随身带来的检测箱。箱子里全是仪器，线缆整齐排列，标签贴得一丝不苟。
“你们这系统上线多久了？”他一边组装设备一边问。
“试运行一个月，正式投放两周。”
“用户多少？”
“一千二百七十六户，集中在三个社区。”
李专家点点头，没再问别的。他坐下来，插上数据线，开始跑第一项测试：本地语音识别响应速度。
赵阳这时候才到，手里拎着两杯豆浆。看见专家已经在操作台前坐着，愣了一下：“这么快就开始了？”
“越快越好。”陈砚舟接过豆浆，“等结果比等通知踏实。”
研发团队陆续到位，几个人围在后排，表情有点紧。有个工程师小声嘀咕：“我们自己都测过三轮了，真有必要再走一遍流程吗？”
这话没躲过陈砚舟耳朵。
他转过身，声音不大：“咱们不怕查，怕的是客户第一次用就卡住。他们不会看代码，只会记住那天晚上灯没亮。”
没人再说话。
李专家这时抬起头：“我要做压力测试，连续七十二小时高频率指令输入，同时模拟电压波动和断网重连。你们的备用电源准备好了吗？”
“在b区配电柜旁边。”陈砚舟指了方向，“UpS能撑四小时，发电机自动启动。”
“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走到机房。李专家蹲下检查接口，又用手电照了线路走向。回来后，在本子上记了一行字。
上午十一点，第一轮数据出来。识别准确率97.1%，但在语速过快的四川话样本中，准确率降到94.3%。不算大问题，但被记了下来。工程师们围在一起，眉头紧锁，不断调试着参数，气氛有些压抑。
“可以优化。”陈砚舟拿蓝笔记下，“让方言组加一批快语速训练集。”
中午吃饭时，赵阳凑过来：“你说他会不会故意挑毛病啊？毕竟外人来看，总得找出点东西才算完成任务吧。”
“他要是随便夸两句，我才不信。”陈砚舟咬了口包子，“这种人，越不说好话，越说明东西经得住看。”
下午两点，测试进入核心环节——应急呼叫响应机制。这是上次养老院反馈的重点功能，也是竞争对手宣传里最模糊的一块。
李专家设定了三种场景：突发失语、长时间无动作、心率异常联动报警。每种情况重复十次。
结果出来，九次成功触发，一次延迟0.8秒。原因查出来是网络切换瞬间信号丢失，系统用了三秒重新验证身份。
“不算故障。”研发主管松了口气，“属于可接受范围。”
李专家摇头：“对普通人没问题，对卧床老人，零点几秒可能就是能不能喊出声的区别。”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陈砚舟当机立断：“优化本地缓存策略，把身份验证前置到待命模式。”
“会影响功耗。”
“换更大容量电池。”他说得干脆，“或者让用户选——要长续航还是极速响应。”
研发团队内部产生了分歧，有人担心影响功耗，有人则坚持保障极速响应，争论声在会议室里回荡。
赵阳听着，忽然笑了一声：“别人还在想办法怎么让音箱讲笑话哄老人开心，我们在这儿纠结零点几秒能不能救命。”
“这不是多聪明。”陈砚舟低头翻记录，“是听多了就知道，哪些事不能等。”
傍晚五点，最后一项测试完成。李专家合上电脑，喝了口凉掉的茶。
“整体架构合理，核心功能稳定，具备批量部署基础条件。”他拿出一张打印纸，“这是评估意见，签了字，盖章有效。”
赵阳眼睛一亮：“能对外用吗？”
“当然。”李专家看着陈砚舟，“你们要是敢拿它吹牛，我随时收回。”
大家都笑了。
陈砚舟收下文件，放进档案袋，封面写了四个字：项目密档。
散会后，他送李专家到楼下。风有点大，吹起对方夹克的一角。
“你们这个项目……”专家忽然停下，“不是只想卖几万台吧？”
陈砚舟想了想：“想卖到每一代人都不用大声喊才能被听见的地方。”
李专家看了他一眼，点头，转身走了。
回到办公室，天已经黑了。陈砚舟打开电脑，把今天的记录整理进文档。红笔在任务栏划掉一条“等待专家评估”，又新增一条：“建立季度技术复核机制”。
赵阳路过门口，探头看了一眼：“你还真打算每年查一次？”
“机器也得体检。”他说，“人用它睡觉，我们不能靠运气。”
“吴振海那边昨天又投了新广告。”赵阳靠着门框，“标题叫‘一句话掌控全家’，点击量破百万了。”
“让他喊。”陈砚舟关掉网页，“等他们的用户开始抱怨半夜误唤醒，咱们的口碑早就铺出去了。”
“你就不怕他们哪天真做出个好东西来？”
“他们做的是广告。”陈砚舟合上笔记本，“我们做的，是有人躺在床上说不清话时，还能被听见的事。”
赵阳没再问，笑了笑走了。
办公室只剩陈砚舟一个人。
他打开邮箱，准备发第二天的对接安排。刚敲完收件人，手机响了。
是社区群的消息提醒。
王阿姨发了一段语音，三十秒。他点开听。
“今早我说‘我要起床了’，窗帘自己开了。阳光照进来，暖和。我老伴还睡着，没被吵醒。这回是真的省心了。”
下面有人回复：“我也要装一个。”
陈砚舟听完，把手机放在桌角。
他拿起蓝笔，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小字：
让体验自己说话。
然后翻开新的一页，写下明天要跟进的事项：
联系电池供应商，讨论高功率版本成本；
安排下周第二次社区培训会；
准备房地产商初步接触资料包。
写到第三条时，他停了一下。
窗外，对面大楼的广告屏正滚动播放“智居未来”的宣传片，画面闪得厉害。
他没抬头看。
只是把笔帽按下去，发出清脆的一声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