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晚上，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办公室内灯光昏暗，手机屏幕的光在其中显得格外刺眼。陈砚舟紧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匿名消息，眉头微微皱起，指尖在屏幕上停了两秒，然后轻轻按灭。
他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上，像是要暂时摆脱这条令人不安的消息。
林悦正低头整理问卷数据，蓝笔在表格间划出清晰的轨迹。她忽然抬头：“你刚才是不是收到什么？”
“一条广告。”陈砚舟说，“推荐我买儿童保险。”
林悦没笑，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写。她知道他在撒谎，但她也清楚，这时候追问不如等他自己开口。
窗外雷声滚过，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有人拿勺子往楼外泼水。办公室顶灯闪了一下，又稳住。
“贴了吗？”陈砚舟起身。
“马上。”林悦抱着一叠图表走到白板前，一张张用磁钉固定。每贴一张，她就退后半步确认位置，动作利落得像在挂作战地图。
第一张是消费层级分布图。红笔圈出的数字赫然写着：70%受访者倾向200元以下餐饮消费。
第二张是亲子停留时长统计，峰值集中在90分钟以内。
第三张最显眼——“家长最在意的服务”选项中，“安全看护”和“休息区”并列第一，后面跟着“免费饮水”“应急托管”“充电口”。
陈砚舟站在墙前看了一会儿，忽然抽出红笔，在“亲子娱乐”四个字外面画了个大圈，又在旁边写下一行小字：“不是来玩的，是来喘气的。”
林悦瞥了一眼，嘴角微扬：“这话可以印在宣传册上。”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策划部经理大步走进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了一半。
他扫了眼白板，眉头立刻皱成“川”字。
“这就是你们拿去竞标的数据基础？”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两百份问卷？还是防水纸打印的？你们当这是小学社会实践报告？”
林悦没动，手里的笔也没放。
陈砚舟内心毫无波澜，面对质疑，他早有准备。他知道策划部经理习惯依赖过往经验，对新鲜观点存在抵触，但他坚信自己和团队所收集的数据真实反映了家长的需求。
“样本量确实不大，但每一个都是当场填完回收的，没有线上转发，也没有代答。”陈砚舟语气平静。
“所以呢？”经理冷笑，“江川市八百万人口，你找两百个下雨天蹲写字楼门口的人，就能代表市场？我做这行十年了，还没见过这么荒唐的结论。”
“您有十年经验。”陈砚舟转过身，靠在桌边，“但我们有两百个淋着雨、抱着孩子、一边回工作消息一边等兴趣班下课的家长。”
办公室安静了一瞬。
经理眯起眼：“你在讽刺我？”
“不是。”陈砚舟走回白板前，手指点向另一组数据，“82%的家庭选择‘亲子娱乐’作为首要需求，其中68%明确表示，愿意为‘安全托管+家长休憩’支付额外费用。这不是偏好，是刚需。”
“刚需？”经理拍了下桌子，“招商会上品牌方问我要坪效，要客单价，你要我拿这个去谈？告诉他们我们打算在负一层开个‘妈妈加油站’？”
“您可以换个说法。”陈砚舟翻开笔记本，蓝笔记录的一行行对话摘要清晰可见，“比如‘家庭续航中心’，或者‘城市育儿中转站’。名字不重要，关键是——它能让人留下来。”
“留人就能转化？”经理嗤笑，“那你倒是说说，一杯三十块的咖啡，怎么撑起整个商业体的运营成本？”
“不靠一杯。”陈砚舟摇头，“靠一天一千杯。只要动线设计合理，家长送完孩子进来坐十分钟，喝杯东西，顺便买张月卡，我们的黏性就建立了。而且——”他顿了顿，“这还能拉高整体停留时长，给楼上零售导流。”
林悦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她紧握着手中的笔，仿佛在扞卫他们辛苦收集的数据；周强则微微瞪大了眼睛，露出不服气的神情。陈砚舟看着团队成员，内心涌起一股责任感，他深知这些数据背后是家长们的真实需求，绝不能轻易放弃。
经理盯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们真打算把负一层全做成亲子区？”
“不是全做。”林悦插话，“我们测算过，保留30%空间给轻餐饮和文创市集，其余改造成模块化游乐区，预约制开放，避免高峰拥堵。同时接入三家幼儿园的课外活动资源，做成周末联合课程。”
“园长都答应了？”经理挑眉。
“有一个已经留了联系方式。”陈砚舟拿出手机，调出李雯的那张便签，“她说想试点‘放学托管半小时’服务，正好填补我们晚间的空档期。”
经理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你们还挺会拉帮结派。”
“这不是拉帮结派。”陈砚舟合上手机，“这是让原本分散的需求，集中到一个地方解决。”
“说得轻巧。”经理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停下，“等你们找到品牌方再来找我。不然这些花里胡哨的图表，连废纸都不如。”
门关上后，办公室恢复安静。
林悦叹了口气：“他会去跟赵总告状吧？”
“大概率会。”陈砚舟重新看向白板，目光落在那个被红笔重重圈住的“亲子消费”上。
他没说话，而是拿起蓝笔，在下方补了一句批注：“大众市场的突破口，不在价格高低，而在价值感知。”
林悦凑近看了一眼，低声念出来：“价值感知……这词听着像心理课作业。”
“但它对。”陈砚舟点头，“家长不怕花钱，怕花得不值。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觉得每一笔都值。”
“可策划部那边不会轻易让步。”林悦皱眉，“他们手里有历史数据，有合作品牌资源，还有……十年经验。”
“经验有时候是包袱。”陈砚舟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他们习惯用过去预测未来，但我们不一样。我们看到的是正在发生的事。”
他翻开文件，里面是周强昨天发来的交通流量观察记录：体校周边家庭自驾频率比预估高出47%，尤其是周六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接送车流密集且重复率高。
“这不是偶然。”他说，“这是一种规律。只要我们抓住它，就能撬动更大的资源。”
林悦若有所思：“要不要再补充一组数据？比如不同年龄段孩子的活动偏好？三到六岁和七到十二岁的需求肯定不一样。”
“已经在做了。”陈砚舟打开手机录音，播放一段新采集的对话。
“……我家老大要面子，不肯进低龄区，可他又不想一个人 upstairs 乱逛，太无聊了。”一位父亲的声音清晰传来，“要是有个地方能让兄弟俩一起玩，哪怕收费贵点我们也愿意。”
林悦眼睛一亮：“分层设计！小龄段侧重安全托管，大龄段加入社交属性，比如迷你电竞角、手工工坊。”
“还可以加个积分系统。”陈砚舟提笔记下，“孩子玩满一小时，家长兑换免费咖啡券。既能促活，又能收集用户画像。”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陈砚舟迅速关闭录音，抬头看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条缝，周强探进半个脑袋：“嘿，会议室空了没？我带了夜宵，炸鸡配可乐，能量满满！”
“进来吧。”林悦招手，“正好帮你分析个问题。”
周强拎着塑料袋进来，把食物摆在桌上，油渍很快在文件边缘晕开一圈。
他一边拆包装一边问：“刚才老张发火了？我看他脸色跟吃了坏鸡蛋似的。”
“说了几句。”陈砚舟撕开一包纸巾，擦了擦手，“不影响进度。”
“那就好。”周强咬了口鸡翅，含糊不清地说，“我爸今天还问我，能不能把汽修厂改成儿童卡丁车场，说现在孩子多金贵，摔一下都能闹出人命，得搞个封闭赛道。”
林悦差点呛到：“你是认真的？”
“他挺认真。”周强耸肩，“还说可以挂我名字，叫‘强哥乐园’。”
陈砚舟却没笑。他盯着桌上的炸鸡盒，忽然问：“如果我们在综合体里设一个‘家庭创业孵化角’呢？比如让家长带着孩子一起经营迷你店铺，卖手工艺品，体验职业角色。”
“收费吗？”林悦问。
“收。”陈砚舟点头，“但门槛很低，一天一百，包含物料、指导和宣传。重点是——它能让家长觉得自己不只是消费者，还是参与者。”
“情绪价值变现。”林悦喃喃道，“上次那个妈妈说‘我们需要被承认带孩子很累’，其实就是在要这种参与感。”
“没错。”陈砚舟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简单的结构图：消费者→体验者→传播者。
“一旦他们开始主动分享，我们的口碑就立住了。”
周强啃完最后一块骨头，抹了把嘴：“听着挺玄乎，但我觉得能成。你知道为啥吗？”
“为什么？”
“因为我妈昨天问我，有没有那种地方，能让她安静吃顿饭，不用听我弟哭。”他咧嘴一笑，“她说她宁愿多花五十块，只要能清静半小时。”
陈砚舟看着他，慢慢点头。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整面数据墙。红蓝标记交错，像一张正在成型的棋盘。
而那个被反复圈出的“亲子消费”，正静静躺在中央，如同一枚即将落下的棋子。
林悦忽然抬头：“明天晨会，你要不要直接拿这组数据打头阵？”
陈砚舟没回答。他伸手摸了摸牛仔外套的袖口，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磨损痕迹。
几秒后，他开口：
“不是打头阵。”他说，“是定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