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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年初夏的黄土高原上,米脂县城的大集像一锅煮沸的荞麦糊糊。风卷着荞麦香在黄土里打着旋儿,连空气都浸着粗粝的薯香与尘土味。

阎解旷蹲在附近的土坡上啃烤山药,热乎的薯香混着尘土味直往鼻子里钻。

棒梗!忽然听见有人喊道。

“咦!”阎解旷就是一愣,自己耳朵听错了不成。他猛地一愣,以为自己听岔了。

棒梗!这次是真的。阎解旷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了。

他抬头望去,看见自己妹妹阎解娣拽着一个穿补丁褂子的后生---那正是四合院里面出了名的懒小子,贾张氏的金孙棒梗。

“解旷叔。” 棒梗咧着缺了半颗门牙的嘴冲他笑。眼睛滴溜溜的转得像四合院外老槐树上的老家雀,那股子鸡贼劲儿半分没减。

“棒梗,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阎解旷这才发现,这小子比在城里时瘦了一圈,下巴尖得能戳人,可那股子机灵劲儿却半点没减。

“你怎么也到了米脂?” 阎解旷站了起来,遇见四合院的邻居,惊喜中带着意外。

“我分在了曹家集插队。” 棒梗从补丁褂子里掏出个铜烟锅子。“解旷叔,您和解娣姑在什么地方,我估摸着不是太远了吧?”

“我和你解娣姑分在了李家沟。” 阎解旷看这小子想抽烟,自己掏出了一包“大生产”给了一根给他,就着棒梗手里的火自己也点了一根。

“舒坦!” 棒梗美美的吸了一口,晃了晃手里的烟袋锅子。“这玩意还是曹家集放羊的孙老汉的,我趁他打盹的时候,没注意顺的。”

“再偷!再偷就把你送去劳改!” 阎解娣戳戳他额头,一直在数落。

“解娣姑。” 棒梗却嬉皮笑脸地晃着脑袋,“这黄土高原,连个像样的手工卷烟作坊都没有,都是种烟叶的,我也是没办法啊!”

阎解旷手里的大生产,据说是南泥湾地区的小作坊出来的,虽说也是简单的包装,但是也是正儿八经的香烟不是?

“棒梗,你晌午可曾吃过饭?” 阎解旷见棒梗蔫头耷脑地蹲在土坡边,便拍了拍他的肩头。

“解旷叔,我今早只啃了个‘黑愣愣’。” 棒梗苦笑着翻出空荡荡的口袋。“那玩意儿噎嗓子,早消化得没影了。”

“走。” 阎解娣闻言立刻拽起他的胳膊,“跟姑走,跟我们去大集上垫垫肚子!”

三人穿过飘着荞麦香的土路,来到一处支着蓝布棚的杂面饸饹摊。摊主是个头裹白羊肚手巾的老汉,正用木杵压着饸饹床子,荞麦与土豆粉混制的饸饹条如银丝般落入滚水中。

“老汉儿,来三碗饸饹。” 阎解旷掏出三张皱巴巴的角票,在卖杂面饸饹的摊子前晃了晃。“多舀勺辣子!”

“么麻达!” 老汉抬头咧嘴笑道,“一毛二分一碗,管饱!

裹白羊肚手巾的陕北老汉,闻言抄起竹漏勺在滚水锅里搅动,荞麦面混着土豆粉的饸饹条在青瓷碗里翻腾,浇上红油辣子和蒜汁,香得人直咽口水。

棒梗盯着青瓷碗里红油浮动的饸饹直咽口水,阎解娣递了双筷子给他,“这饸饹的趁热吃,这辣子香得能窜上天!”

棒梗,你今儿个可算赶上好时候了。阎解娣边吹着碗沿的热气边说,这饸饹才一毛二分钱一碗,搁北京国营食堂都吃不着这么实在的。

三人蹲在土坡边的石墩上,一人一个大碗。棒梗顾不得烫,吸溜吸溜地吃着,辣得直抽鼻子却舍不得停嘴。

“解娣姑,您是不知道曹家集的苦处。” 棒梗一口气吃了半碗下去,这才回过神来。“我们知青点天天吃糠窝窝,那玩意儿扎喉咙,我昨晚梦见吃烤鸭都哭醒了!”

三人捧着青瓷碗蹲在石墩上,饸饹的热气在黄土高原的风里散得快。棒梗更是吃得鼻尖冒了汗。多少日子了,难得的一顿饱饭。

“我吃饱了,还有小半碗,要不要?” 阎解娣看棒梗的样子,知道他还能吃。

“要,要。” 棒梗脸一红,“解娣姑,还是您吃吧,我差不多了。”

“吃吧。” 阎解娣把自己碗里的饸饹倒给了棒梗。“谁叫你喊我一声姑呢?”

阎解旷望着妹妹,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当初那个死活不肯下乡的小姑娘,也磨砺出来了。

这一年多来,现在阎解娣在李家沟小学当老师,教孩子们认字算数,村里人都夸她“小阎老师比城里的先生还强”。

他自己也没闲着,凭着初中文凭帮着队里记工分,算账,连老支书都夸他“有文化就是不一样”。得益于老爹阎埠贵教他们的“节俭”二字,他们半点没忘记。这日子也算过得过去。

兄妹俩住的是窑洞,睡的土炕,吃的是杂粮,解娣用旧报纸糊窗户,解旷把破棉鞋补了又补,连灶膛里的柴火都捡得比别人仔细。

“解旷叔,你们在李家沟过得可还顺当?”棒梗突然抬头,嘴边沾着红油辣子。

棒梗这半年多在曹家集可没少吃苦头,知青点里十个有八个人都嫌他懒,分派活计的时候总把他往轻省处派,可他偏生连轻省活计都干不利索。

割麦子他嫌腰疼,挑水他嫌路远,就连喂猪他都嫌猪食臭。工分挣得少,口粮自然也不够吃了,常常饿得半夜啃生土豆子。

“顺当。”阎解旷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掏出香烟给了棒梗一根,自己满足的吸了一口,烟雾在风里慢慢的散开。

“我们李家沟虽然比不得城里,但是好在民风淳朴,老乡们还是很好的。” 阎解旷站了起来,“解娣教孩子们读书,我帮队里算账,连老支书都说我俩是‘文化人有用’。”

“倒是你,在曹家集可受委屈了?” 阎解娣瞥见了棒梗眼里的黯然。“原本我还在想,以你小姨父的关系,肯定要挑一个离家近的地方了?”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我走的前几天,我小姨父和我小姨就没有露面了。” 棒梗原本心里是十分的怨恨的,现在也淡然多了,这日子慢慢的熬着呗。

“都是一个院子的。” 阎解娣看见棒梗腰里面的烟袋锅子,想起来他说顺的放羊老汉的。“这小毛病也要改改了,当姑的说你两句。”

“这搭儿可不是咱南锣鼓,真个出麻达了,么一点门儿!” 阎解娣也是好心肠提说哩,都是乡党,在这搭儿碰见个面儿可不容易!

在李家沟待久了,不自觉地一张嘴就是陕北话了。

“咱这四合院儿出来的人,哪个没点儿小毛病儿啊?” 棒梗是脸一红,嘴上这样说,还是不禁的点点头,心里知道这是对的。

风卷着荞麦香掠过土坡,三人的影子在黄土上拉得老长。棒梗摸着烟袋锅子直点头,眼底的黯然渐渐散了。

这荒旱的黄土高原上,总还有些温热的人情,像那碗辣子饸饹,香得人心里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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