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把铅笔放进抽屉,顺手合上文件夹。通讯员走后屋里安静下来,他靠在椅背上,闭眼几秒,又睁开。桌上那张布防图还在,背面写着接头时间和地点。他知道这事不能出错。
门外传来脚步声,比平时重,是皮靴踩在青砖上的声音。来人没通报就停在门口,接着响起两下敲门。
“请进。”林青坐直。
门开了,王旅长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他穿着熨得平整的军装,肩章擦得发亮,手里提着个油纸包,说是省城带来的点心,专程送来给他尝尝。
林青点头道谢,请他坐下。
王旅长没急着说话,先环顾一圈办公室。目光扫过墙上的地图、桌角的文件堆、窗边的热水瓶。他笑着问:“林副司令这地方虽不大,可事多吧?”
“都是该办的。”林青说。
“不容易啊。”王旅长叹口气,“现在全军上下谁不知道你林青的名字。云州这一仗打得漂亮,新政也推得稳。百姓都说你是救星,连上面电报里都夸你有办法。”
林青笑了笑,“大家齐心,功劳不是一个人的。”
“话是这么说。”王旅长身子往前倾了点,“可位置摆在这儿,你不当家谁当家?我看呐,这副司令的头衔,还不如直接叫司令来得实在。”
林青没接这话。
王旅长喝了口茶,继续说:“听说你还收了匿名情报?胆子不小,敢往城里送布防图。要我说,这种事还是得小心。万一是个套呢?”
“已经安排下去了。”林青语气平静,“真假今晚就能知道。”
“哦?”王旅长眉毛一挑,“那你信得过谁?赵刚?小雨?还是你自己亲自去?”
“不该你知道的,我不会说。”林青看着他,“王旅长今天来,不只是为了送点心吧?”
空气一下子静了。
王旅长脸上的笑没变,但眼神冷了一瞬。他慢慢放下茶杯,“我就是来看看你累不累。毕竟咱们是一个队伍出来的,老兄弟,总得关心一下。”
“这份心意我领了。”林青站起身,“不过最近确实忙,改天再聊。”
这是送客的意思。
王旅长也不恼,站起来拍拍衣服,笑着说:“行,你辛苦。等哪天闲下来,我请你喝酒。咱们好好谈谈军务。”
门关上后,林青没动。他盯着门板看了几秒,转身走到窗前。王旅长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背着手慢慢往外走,步伐很稳,像巡视一样。走到马车旁他还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二楼窗户。
林青没躲。
他记得前几天听士兵闲聊,说王旅长在营里说过一句话——“林青算什么?一个参谋出身,没打过硬仗,运气好撞上空城就爬到我头上来了?”
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些话不是气话,是埋下的钉子。
他拉开抽屉,取出笔记本,翻到一页空白处,写下三个字:王振国。
这是王旅长的名字。
然后他合上本子,叫来亲兵队长。
“从今天起,我的行程只准小雨和赵刚知道。其他人问,就说不清楚时间。另外,机要室进出记录每天晚上送一份给我。”
亲兵队长点头要走,又被叫住。
“还有。”林青说,“查一下王旅长这半个月的电报往来,有没有频繁联系外区部队,尤其是北线那几个独立团。”
“是!”
人走后,林青重新坐下。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桌角那份税收报表上。昨天百姓还在唱顺口溜,说娃娃上学米不贵。这才两天,风向就变了。
他摸了摸桌上的铅笔,想起通讯员临走时那一幕。自己特意把铅笔放在纸条上,是为了留下痕迹。如果有人偷看情报,一定会碰到它。结果刚才王旅长进门时,那支铅笔歪了半寸。
不是他自己碰的。
说明有人在他离开后进过这间屋。
林青把铅笔放回原位,动作很轻。
下午三点,王旅长回到自己驻地。他没进办公室,直接去了后院一间小屋。门关紧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展开,是一份手抄的会议纪要,内容正是上午林青批复的新政执行进度。
他盯着看了很久,冷笑一声,撕成碎片扔进炉子里。
火苗窜起来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你以为你能稳住云州?这地方轮不到你说了算。”
第二天早上,林青在食堂吃早饭。一碗稀饭,两个馒头,旁边坐着几个年轻文书。他们低声议论,说王旅长昨天下了命令,把原本划给民政调用的两辆运输车收回军需科,理由是“战备物资优先”。
林青听完,没说话,吃完就走了。
但他路过军需仓库时停了一下。门口站着两个哨兵,是王旅长的人。以前这里归赵刚管,现在换了岗。
中午,小雨送来一份汇总材料。她说教育组登记的孩子多了八十人,其中三十多个是周边村子赶来的。但有个问题——课本不够了。
“上次印的只剩两百本。”小雨说,“印刷厂那边说纸张紧张,要等三天。”
林青问:“军部后勤还能调吗?”
“申请了,批文卡在王旅长那儿,还没签。”
林青沉默几秒,“让他下午两点来一趟。”
小雨走后,林青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
下午一点五十八分,王旅长准时到了。
他还是那副笑脸,“林副司令找我?”
“三件事。”林青开门见山,“第一,两辆运输车立刻还给民政组,明天要运粮到西村;第二,课本印刷的批文现在签了;第三,以后凡是涉及民生调配的物资审批,由我直接决定,不需要你签字。”
王旅长脸上的笑僵住了。
“你这是越权。”他说。
“我是副司令。”林青看着他,“张将军授权我可以处理一切紧急事务。云州百姓吃饭、孩子上学,都是紧急事。”
“你……”王旅长声音抬高,“别以为你现在有点名声就能一手遮天。革命军讲纪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地方!”
“我也没想一个人说了算。”林青声音不高,“但谁挡在百姓前面,我就让谁让开。”
两人对视几秒。
王旅长最终低头拿起笔,在批文上签下名字。他的手有点抖,墨迹洇开了一点。
签完他把笔一放,“希望林副司令记住今天的话。别到时候出了事,没人帮你兜着。”
说完转身就走。
林青没送。
他把批文递给等在外面的小雨,“马上送去印刷厂,加急印。”
小雨接过文件,小声问:“他会不会使绊子?”
“已经在使了。”林青说,“但他忘了,我能坐到这个位置,不是靠谁让的。”
傍晚六点,西巷第三户。
赵刚带着四个人蹲在巷口。亥时将至,夜色渐浓。
敲门声响起,三下,不快不慢。
门开了一条缝。
一道黑影闪出,迅速钻进人群。
赵刚低声问:“身份确认了吗?”
对方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我是北门守卫班的李强,那天截下布防图的人是我姐夫,他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被人发现通风报信,吊在城外树林里。”李强声音发颤,“他们让我继续送假情报,但我不能再害人。”
赵刚点头,“接下来听我们安排。”
此时县衙内,林青正坐在灯下翻看一份新报上来的名单。上面有七个名字被画了圈,全是王旅长手下近期调动频繁的军官。
他拿起红笔,在其中一个名字旁边写了个“查”字。
笔尖落下时,窗外闪过一道微弱的光,像是远处有人打了信号灯。
林青抬头看了一眼,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