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走在回屋的路上,脚底踩着湿泥。巷子两边的墙还挂着水珠,木门吱呀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手,指缝里有点红,是朱砂,没洗干净。
刚才那头牛抽得厉害,四蹄乱蹬,眼睛翻白。他画了张镇魂符贴在牛角上,又扎了两针,牛才慢慢安静下来。村民千恩万谢地送他出门,孩子抱着他的腿说“林道长最厉害”,他笑了笑,没说话。
可他知道,自己没那么厉害。
一场洪水就能把整个镇子冲垮,他拼了命也只能拦住一小段水流。那天夜里,符纸烧完,桃木剑裂了口,他跪在泥里念咒,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要不是九叔及时递了护心丹,他可能就倒在那儿了。
他回到院门口,站了一会儿。
门边的桃木剑还在架子上,剑身有些发暗,像是被雨水泡久了。他伸手摸了下剑柄,凉的。上次陈玄来的时候,这剑还在手里握着,现在却已经插回来了。
他转身进屋,坐在桌前。
符袋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三张符。一张是驱邪符,一张是安神符,最后一张是聚灵符,边角都磨毛了。朱砂瓶摇了摇,底儿还剩一点,不够画两张完整的。
他盯着这些东西看了很久。
这些东西救过人,也耗过命。但再怎么省着用,总有用完的一天。他一个人画,一个人练,画错了重来,练不会就多练。这几年靠的就是这个——熟练度+努力就有回报。他信这个。
可他也知道,光信这个,不够。
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不止一个镇,不止一场灾。陈玄说得对,他不该把自己困在这里。不是为了谁的组织,也不是图什么好处,而是他得去看看,术法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他起身走到床边,从包袱里翻出茅山手札。书页已经泛黄,边角卷了,里面记满了他这些年画符、布阵、施法的心得。每一页都有练习次数的记录:
“驱邪符,第37次失败,火候不足。”
“御水诀,连续演练9日,第10日成功引动雨丝。”
“镇魂阵,布设耗时2小时,熟练度提升。”
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是他前些日子写的:“如果一直只守一个地方,会不会有一天,连符都画不动了?”
他合上书,坐回桌前。
窗外有风进来,吹得油灯晃了一下。他看着灯芯,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山上练功的日子。那时候师父总说:“修道之人,不怕走得远,就怕不敢迈步。”
他现在不怕走远。
他怕的是走错了方向。
但他也明白,不走进去,永远不知道方向对不对。陈玄不说实话,可能是真有顾忌,也可能是在试探。不管怎样,他进去之后,自己会看,会听,会判断。只要本心不丢,术法就不会歪。
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拿出一张新纸。
提笔蘸墨,写下八个字:弟子决意前行,师尊勿忧。
写完后,他把纸轻轻放在手札旁边。
然后他转身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天还没黑,云层散了些,能看到一丝夕阳。他抬头看了看,呼吸了一口凉气。
他知道,这一走,就不再是那个只给村民治牛病、画平安符的林道长了。他会面对更难的事,更复杂的人,甚至可能碰上比洪水还可怕的东西。
但他也清楚,自己准备好了。
不是因为别人劝他,也不是因为想出人头地。是因为他练了这么多年,拼了这么多回,不能只停在这儿。
他走回屋檐下,拿起桃木剑。
这一次,他没有看剑尖的朱砂,也没有停下来擦拭。他直接把剑插进背后的剑鞘,动作利落。
随后他走进房间,收拾包袱。
几件换洗的道袍,一包干粮,剩下的符纸用油纸包好,朱砂瓶塞紧,放进底层。手札用布条捆好,系在腰侧。他试了试重量,不重,但够用。
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屋子。
桌子还在原位,油灯灭了,那封信静静躺在上面。墙角放着药箱,是九叔常用的,明天还得还回去。
他没关上门,只是轻轻带了一下。
院里的风又吹了起来,卷起一点尘土。桃木剑在背后轻轻晃了一下,碰到他的肩。
他往前走,脚步比平时快一些。
走到巷口,他停下。
前面就是村口那条路,直通山外。陈玄就是从那里来的,也是从那里走的。现在这条路空着,没人,也没脚印。
他站在路口,没再回头。
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
太阳快落山了,光照在他半边脸上。
他迈出一步。
脚刚落地,远处传来一声狗叫。
他没停,继续走。
第二步落下时,他听见身后有动静。
是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站在他院子门口,没出来,也没喊他。
他咬了下牙,脚步更快。
第三步,第四步……
他走得稳,背挺直。
剑在背后一晃一晃,像在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名字。
第五步的时候,他听见风里有个声音。
很小,像是自言自语。
“走了啊。”
他没应,也没回头。
只是右手握住了剑柄,攥得紧了些。
第六步落下。
第七步。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照在路上,像一把出鞘的刀。
第八步。
前方的路开始拐弯,绕过一片竹林。
第九步。
竹叶沙沙响了一下。
第十步。
他走进了竹林的阴影里。
风吹过来,带着点湿气。
他突然停下。
左手摸向腰间的符袋。
手指隔着布料点了点,确认还在。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
竹林尽头有光。
他朝着光走出去。
最后一片叶子从枝头断开,飘下来。
落在他刚才站过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