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笑还在耳边回荡。
林青脖子上的铃铛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下意识抬手去摸,指尖刚碰到铃身,一股寒意顺着皮肤往上爬,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画面开始晃动。
他看见自己站在老宅门口,天快黑了,院墙边晾着一件蓝布衫,风一吹就轻轻摆。门没关严,屋里亮着油灯,有人在灶台前忙活,背影很像他娘。
“阿城,进来吃饭。”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他脚底像生了根,动不了。这场景太熟了,熟到让他喉咙发紧。可他知道不对——他早就没了家,也没了娘。这是假的。
但他还是想往前走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九叔动了。
一道清音炸开,镇魂铃在他手中连响三声,不是轻颤,是猛摇。林青脑袋一晕,像是被人当头泼了冷水,眼前的院子瞬间裂开一条缝,接着整个碎掉。
岩壁重新出现,湿漉漉的,滴水声也回来了。
“别看。”九叔声音低但有力,“闭眼都比乱看强。”
林青喘了口气,舌尖还疼。那是他自己咬的,血味还没散。他靠着这点痛提醒自己现在在哪。
地上那堆骨头还在,最上面那只绣花鞋也没变。可空气变了,变得黏糊糊的,吸进肺里不舒服。
“它来了。”九叔没回头,“刚才那一声只是试探,现在要动真格的。”
话音刚落,洞室里的光开始扭曲。
原本从通道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忽然拉长变形,照在地上像水波一样晃。林青盯着那光影,发现它慢慢聚成了三个人影。
是九叔。
三个一模一样的九叔站成一排,穿着同样的灰袍,手里都握着桃木剑。可他们的动作不一样。
左边那个突然抬手指着他,脸色发青:“你根本不是人!你是外道借尸还魂,留你在门下就是祸根!”
林青心跳一顿。
中间那个噗地跪下,捂着嘴咳出一口黑血,声音虚弱:“为师撑不住了……你快走,别管我……”
右边那个一句话不说,直接把剑尖抵在自己脖子上,缓缓用力。
林青拳头攥紧。他知道这是假的,可每一句话都往他心里钻。尤其是第一句——他确实不是原来那个人,他是穿来的。这事没人知道,连九叔都没问过。
可这幻术怎么知道的?
他耳边又响起一个女声:“林青!救我!它把你骗了!我是婷婷,你答应过要护我的!”
是任婷婷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得快要断气。
林青猛地摇头。任婷婷根本不在这里,也不可能出事。她这几天还在镇上帮村妇抓药,昨天他还看见她在义庄外晒草药。
这些全是假的。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影子,转而盯住地面。可再一看,三个九叔脚下都没有影子。而且四周安静得过分——水滴声停了。
没有水滴声,就不该有光晃动。
他明白了。
“师父。”他压低声音,“别信眼前的东西。它们没影子,也不沾地。”
九叔没动,也没应他。
林青心提起来。万一这个也是假的呢?
他立刻伸手从符袋里撕下一张定魂符,贴在自己眉心。符纸刚碰皮肤就燃起一道火苗,烫得他一皱眉,但没撕开。
痛感让他清醒。
他闭上眼,不再靠眼睛判断,而是听呼吸、闻气味、感受气流。真正的九叔站在他左后方半步远,身上有淡淡的艾草味,那是昨晚熏过的驱邪香残留。
他睁开眼,只看那个方向。
“我认得出您。”他说。
九叔终于点头。抬手掐诀,嘴里念了几句短咒。镇魂铃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更沉,像钟敲在心上。
三个幻影同时抖了一下,随即崩塌,化成一团红雾散开。
空气重新流动。
林青松了口气,可刚放松肩膀,耳边又传来动静。
这次是脚步声,很小,像是小孩子赤脚踩在石头上。哒、哒、哒,由远及近。
他不敢看,怕再生幻象。可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脚边。
“哥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你丢下我死了,现在我要你陪我一起走。”
林青浑身一僵。
这不是别人,是他穿来之前死去的妹妹。那年她才八岁,发烧烧死的,临走前一直喊他。
他咬住牙,指甲掐进掌心。
不能回头,不能答话。
他默念《清净经》,一遍接一遍。脑子里却不受控地冒出画面:妹妹躺在破床上,脸通红,手伸向他,嘴里叫着哥哥别走……
他差点就要转身。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在他肩上。
力道不大,但稳。
“听着。”九叔的声音就在耳边,“它是妖,不是鬼。它不懂亲情,只会扒你心里最痛的地方翻出来吓你。你越怕,它越强。”
林青呼吸一滞。
对。狐妖修的是惑人心智,不是真本事。它不会知道他妹妹长什么样,也不会知道那天晚上他说了什么。它只是在猜,在试。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把眉心那张还在冒烟的符纸揭下来,扔在地上踩灭。
“我不看了。”他说,“你说哪,我就打哪。”
九叔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好。”
两人背靠背站定。
洞室恢复安静,连滴水声都清晰起来。
可林青知道还没完。
果然,几秒后,整面岩壁开始发烫。不是火烧的那种热,是闷在里面往外渗的温,像煮开了的汤锅盖着盖子。
墙上那些一圈圈的划痕忽然亮了起来,泛着暗红色的光,像是被点燃的炭火线。
光芒连成一片,勾出一个轮廓——四条腿,长尾,头尖耳竖。
是狐狸。
但它比普通狐狸大得多,站着就有半人高。尾巴拖在地上,分成九股,每一股都在轻轻摆动。
林青盯着那影子,手里的桃木剑握得更紧。
“九尾?”他低声问。
“假的。”九叔说,“它才修炼几年,哪来的九尾。这是唬人的。”
话刚说完,那影子突然动了。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风,它直接从墙上跳下来,落在骨堆旁边。身形模糊,像隔着一层纱,但能看清眼睛——两点金光,死死盯着林青。
林青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被那目光吸进去。
他又看见老宅了。
但这回不一样。院子里站满了人,都是他认识的——文才、秋生、九叔、任婷婷,还有镇上的王婶、卖豆腐的老李。他们围成一圈,指着他说:“你不是林青,你是外来的骗子,滚出去!”
他胸口发闷。
有人推了他一把。
他踉跄后退,撞到墙上。可墙变成了门,他跌了进去,发现自己站在手术台上,头顶是刺眼的白灯,穿白大褂的人低头看他,说:“病人脑电波停止,宣布死亡。”
他猛地睁眼。
还在洞里。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
他低头看手,桃木剑还在,可指节发白,虎口崩了一道小口子,正在渗血。剑柄上有黏液,就是之前摸到的那种暗红色体液。
他抬头看向骨堆。
狐妖不见了。
可地上多了三行字,用那种黏液写的,歪歪扭扭:
“你回不去了。”
“他们都不信你。”
“你会死在这里。”
林青盯着那字,没说话。
九叔走了两步,蹲下查看那些痕迹。手指悬在上方,没碰。
“它怕雷符。”他说,“所以不敢正面打。只能玩这些花招。”
林青点点头。他明白现在的局面——对方不想硬拼,就想耗到他们心神崩溃,自相残杀或者主动退出。
可它低估了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是净血水。打开盖子,往手心倒了一点。液体滑过伤口,火辣辣的疼。
疼也好。
他把剩下的洒在剑刃上,低声说:“再来一次试试。”
九叔站起身,将镇魂铃挂在林青胸前。铃铛贴上皮肤,又开始发烫,但这次温度稳定。
“记住。”九叔看着他,“它要是再变出我,你就问一句——昨夜谁教你画的避妖符?答案只有我知道。”
林青记下了。
两人再次向前。
通道尽头有个拐角,黑得看不见底。他们一步步靠近。
走到一半,空气忽然凝住。
林青感觉有人从背后抱住他,力气很大,像是铁箍锁住肩膀。耳边传来呜咽:“哥……带我走吧……我不想一个人在下面……”
是他妹妹的声音,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他没回头。
而是抬起右手,用剑刃在左臂划了一道。
血流出来,疼得他牙关打颤。
幻觉消失了。
他喘着气,继续往前走。
离拐角只剩五步。
突然,前方黑暗中浮出一双金色的眼睛。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不是笑,也不是喊,而是像两个人说话叠在一起:
“你以为你能破我的幻术?”
“可你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