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回到房间,把那张写着“今晚三更,还我供果”的黄纸摊在桌上。他盯着那行歪歪扭扭的字看了很久,手指慢慢摩挲着纸角。窗外风停了,屋里的油灯也没再晃,可他心里还是绷着一根线。
他没睡。
翻出九叔给的《茅山镇魂录》残卷,一页页对照符箓画法。之前练破煞印时留下的朱砂痕迹还在指尖,他用布擦了又擦,重新调墨。第一张符画到第三道纹路就废了,手抖得厉害。第二张好些,但灵气走岔,符纸发黑。他咬牙重来。
一遍不行就十遍。
十遍不行就通宵。
他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祠堂地砖被动过,留言出现在送来的黄纸背面,说明有人——或者不是人——已经进了义庄。还能写字,能动地砖,却不伤人,只索要供果……这不像恶鬼扑身那种狠厉路数,倒像是有执念卡在某个地方出不来。
他想起九叔讲过的:“鬼要什么?执念、祭品、替身。”
现在看来,是要祭品。
天快亮的时候,他画第七张符。手腕稳住,呼吸放慢,笔尖顺着经络走向落最后一道封口纹。就在收笔刹那,指尖一震,整张符泛起淡淡金光,像晨光照在薄铜片上那样一闪而过。
成了。
他立刻用干净红布包好符纸,揣进怀里,起身去了正厅。
九叔已经在了。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拂尘搭在膝头。听见脚步声睁眼,看了他一眼,没问成没成,只说:“西街尽头,老李家空宅,三日前仆妇听见哭声,后来没人敢进去。”
林青点头。
“你去。”九叔说,“贴符四角、门楣、井口。若哭声止,阴气散,就算成了。”
“要是不止呢?”
“那就回来再学。”
林青转身出门。太阳刚冒头,街上人还不多。他一路快走,到了西街最里面。老李家宅子孤零零立着,墙皮剥落,门框歪斜,门口石阶裂了缝,长出半寸高的草。
推门进去,一股陈年潮气扑面。院子里杂草齐膝,水井边爬满青苔。他先贴东墙,右手压符,左手结破障印护心神。符纸刚贴上去,墙面原本一块深褐色污迹缓缓褪开,像是被风吹散的烟。
第二张贴南墙,顺利。
第三张贴门楣,手刚举高,风突然起来。不是从外头吹进来的那种风,是屋里打了个旋,直冲他面门。他站稳脚跟,用力按实符纸。那一瞬,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呜咽,像小孩抽鼻子,转眼就没了。
他没停,直奔水井。
井口盖着木板,腐得厉害。他掀开一条缝,把符贴在内侧井壁。刚松手,阴风猛地往上冲,差点把符掀飞。他反应极快,抬手拍下,同时催动体内那点微弱真气灌入符中,嘴里吐出一个字:
“镇!”
符纸自燃。火苗不大,呈淡青色,烧得安静。青烟盘旋上升,井口黑气如细流般被吸进火焰里。几息之后,火灭,烟散,井底恢复死寂。
整个院子安静下来。
阳光穿过云层照进来,落在地上,灰尘都不飘了。刚才那种压着耳朵的闷感消失了。林青站在井边喘了几口气,确认四周再无异样,才转身离开。
走到巷口,他停下。
路边沟渠里有几张纸钱,湿漉漉贴在石头上。他蹲下看,不是风吹来的那种乱扔,是整齐摆上去的,三张一组,像是谁特意放的。
他忽然想起昨晚写的那句话还没回应。
从怀里掏出剩下半张黄纸,撕下一角,在背面蘸唾沫写下八个字:**供果未食,因果待清**。折成小船模样,轻轻放进水流。
纸舟浮着,顺水往前漂。中途撞到石头也没翻,继续走,渐渐远了。
他看着它消失在拐角,心里那根弦松了一寸。
但不敢全放。
回义庄的路上,他一直握着桃木剑。路过一家早点铺子,蒸笼冒着白气,老板吆喝着卖包子。几个孩子追着跑过,笑得大声。这世道不算太平,可日子还在过。
他低头看了看袖口。那里藏着一张备用的制鬼符。万一路上不对劲,随时能用。
快到义庄时,他看见门前石狮子底座上有个新划痕。很浅,像是指甲划的。他蹲下摸了摸,方向是从左往右,和昨晚祠堂地砖上的划痕一致。
他没声张,站起来拍了拍裤子。
推门进去,正厅没人。九叔在内室,听见动静喊了一声:“回来了?”
“嗯。”他说,“符贴完了。哭声没了。”
“有效?”
“井口那一下最难压,但最后稳住了。青烟吸黑气,火是淡青的。”
九叔沉默一会儿,说:“你还带了符回来?”
林青一顿:“带了一张。”
“留着吧。”九叔声音低了些,“最近别离义庄太远。”
“您也觉得……还有事?”
“符能镇宅,不能断根。”九叔说,“你要记住,能写字的鬼,比瞎扑的难缠。”
林青站在门口没动。外面阳光正好,照得门槛发白。可他总觉得哪块影子里藏着东西,等夜幕一落就会动。
他把手伸进袖子,捏了捏那张符。
纸很干,边缘微微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