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夫君”的余波，在萧绝心里荡了好几天，才勉强被他用堆积如山的公文和一次雷厉风行的抄家行动给强压下去。只是偶尔看到主院那边送来的、关于王妃今日胃口如何、咳嗽了几次的例行汇报时，他的笔尖还是会几不可见地顿上那么一顿。
主院里，沈知意抱着那匣子东珠，心情很是不错地摆弄了好几天。这日，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
云苓正在收拾妆台，闻声回头：“小姐，怎么了？”
沈知意蹙着秀气的眉毛，脸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愧疚和不安，细声细气地说：“云苓，你看……王爷他又是赏我料子，又是赏我头面，现在还赏了这么贵重的东珠……我……我好像什么都没为王爷做过，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云苓愣了一下，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便顺着她的话问：“那……小姐您想为王爷做点什么呢？王爷什么都不缺啊。”
沈知意歪着头，努力思考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我……我听说，女子为夫君洗手作羹汤，是最能表达心意的！要不……要不我亲自下厨，给王爷做道点心？”
“啊？！”云苓吓得手里的梳子差点掉地上，“小姐！您……您这身子怎么能进厨房呢？那里烟熏火燎的！而且……您会做点心吗？”
沈知意似乎被问住了，她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语气带着点不确定：“应该……应该不难吧？我看过厨房的嬷嬷们做，就是把面粉和水和在一起，然后放进那个……那个炉子里烤一烤？我……我可以试试最简单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但那眼神里的“决心”却好像很坚定，带着一种“我一定要报答夫君”的执着。
云苓拗不过她，又觉得王妃有这份心实在是难得，只好千叮万嘱，又叫了两个手脚利索的粗使婆子跟着，这才战战兢兢地陪着沈知意去了王府后院的小厨房。
小厨房里平时是给主子们做些精细点心或者宵夜的地方，此刻正是空闲的时候。厨娘们听说王妃娘娘要亲自下厨给王爷做点心，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又不敢阻拦，只能远远地看着，心里直打鼓。
沈知意挽起那根本不合身的、过于宽大的袖子，露出两截细白得晃眼的手腕，站在面案前，看着那一盆白花花的面粉，表情那叫一个严肃认真，仿佛在思考什么军国大事。
“先……先放面粉……”她小声嘀咕着，舀起一大勺面粉倒进盆里。
“然后……是水……”她拿起水瓢，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往里加了一点。
“好像……太干了？”她看着盆里几乎没变化的粉末，又加了一瓢。
“哎呀！好像……又太湿了！”盆里瞬间变成了一滩糊糊。
她手忙脚乱地想再加点面粉挽救，结果用力过猛，面粉袋子被她扯得一歪，“噗”地一下，扬起漫天白雾，把她自己、旁边的云苓和两个婆子，从头到脚都染成了雪人！
“咳咳咳……”沈知意被面粉呛得连连咳嗽，小脸更白了。
云玲和婆子们赶紧上前帮她拍打，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好不容易把面团揉好，接下来是生火。她拿着火折子，对着灶膛比划了半天，愣是没点着。旁边的婆子看不过去，想帮忙，她却倔强地非要自己来。
结果，不知怎么操作的，火折子掉进了旁边引火的干草堆里！
“呼啦——”一下！
干草瞬间被点燃，火苗窜起老高！偏偏灶台上还放着刚才和面时泼洒出来的油！
火苗舔上油渍，发出“滋啦”的声响，瞬间蔓延开来！浓黑的烟雾伴随着火光，滚滚而起！
“着火了！快救火啊！”
“王妃娘娘！快出去！”
“水！快拿水来！”
小厨房里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呼喊声、锅碗瓢盆被打翻的声音响成一片！浓烟迅速弥漫开来，隔着老远都能看到！
云苓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拉着还在对着火发呆的沈知意就往外面拖。
几乎是同时，正在不远处书房里议事的萧绝，被外面突然响起的嘈杂声和隐隐看到的黑烟惊动。
“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
一个侍卫连滚爬爬地冲进来禀报：“王、王爷！是……是小厨房走水了！好像……好像是王妃娘娘在里面！”
萧绝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想也没想，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了出去，速度快得让身后的幕僚和侍卫都没反应过来！
他一路冲到小厨房院外，就看到里面浓烟滚滚，下人们正乱糟糟地提着水桶救火，云苓和几个婆子正狼狈不堪地从里面逃出来，个个脸上身上都黑一块白一块。
而那个罪魁祸首，正被云苓死死拽着胳膊，站在院子中央，似乎吓傻了。
她比其他人更惨。头发上、脸上、那身月白色的软烟罗新衣上，全都沾满了黑灰和白色的面粉，混合在一起，糊成了大花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一双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瞪得圆圆的，看着那冒烟的厨房，里面充满了后知后觉的惊恐和茫然。
萧绝几步跨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确认她除了狼狈之外并没有受伤，悬着的心才猛地落回实处，随即，那压抑了一路的怒火和担忧瞬间转化成了滔天的怒气！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不小，声音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沈知意！你又在搞什么鬼？！”
沈知意被他吼得浑身一颤，这才回过神来。她抬起那张花花绿绿的小脸，看向萧绝，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巴一瘪，带着浓浓的哭腔和无限的委屈：
“王、王爷……妾身……妾身只是想给您做点心……报答您……可是……可是火它不听话……呜呜……”
看着她这副灰头土脸、可怜巴巴的模样，听着她那蠢得让人无语的解释，萧绝胸口的怒火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漏了个干净。
“呵……”
他居然……气笑了。
“报答本王？”萧绝松开她的胳膊，抬手，有些粗鲁地用拇指抹掉她脸颊上最明显的一道黑灰，结果越抹越花，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调侃，“你是想烧了本王的王府来报答吗？”
沈知意看着他脸上那罕见的表情，听着他那不算严厉的语气，眨了眨还挂着泪珠的眼睛，小声抽噎着，居然还敢反驳：“妾身……妾身不是故意的……”
萧绝看着她那副明明闯了祸还理直气壮的委屈样，再看看她那身彻底报废的新衣和花猫似的脸，只觉得额角又开始突突地跳。
这女人……
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回去洗干净！”他最终没好气地扔下一句，转身对着已经控制住火势、正忐忑等待发落的下人们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里给本王收拾干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强忍笑意的僵硬。
而留在原地的沈知意，看着萧绝离开的背影，嘴角在满是灰渍的脸上，悄悄勾起了一个得逞的弧度。
嗯，虽然点心没做成，但效果……好像比做成点心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