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与寂静放大了所有感官,也迫使姜悦无法再逃避内心那片刚刚经历地壳运动的废墟。沈熹微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给自己一个机会,去确认”,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在她混乱的心湖里勾勒出一个模糊却坚定的方向。
是的,她需要确认。
不是确认他是否还愿意回头——那是他的选择,她无权要求。
而是确认自己的心,确认那些被冰封、被误解、直到失去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分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确认她姜悦,抛开所有骄傲、防备和自以为是的伤害,内心深处,对韩司远,到底还存着怎样的念想。
这个决定让她感到恐惧,仿佛要亲手剥开一层结痂的伤口,直面下面可能依旧鲜红淋漓的血肉。但比起永远困在悔恨和自我怀疑的迷宫里,她宁愿承受这确认过程中的所有不确定和可能随之而来的、更深的痛楚。
几天后,她重新打开了工作室的门。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感觉像是从一个漫长的冬眠中苏醒,四肢百骸都带着僵硬和不适。她没有立刻投入工作,而是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工作室彻底打扫了一遍,清走了所有与项目相关的、会让她联想到他的杂物和文件,只留下属于她自己的器材和过往的作品集。
她需要一片干净的空间,来安放自己即将开始的、笨拙的“启程”。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约江宇见面。地点选在了一个离双方公司都远、安静得不像是谈公事的咖啡馆。
江宇看到她时,有些意外,但依旧保持着得体的专业。“姜摄影师,找我是项目还有什么后续需要跟进吗?”
姜悦搅拌着面前的咖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决定不绕圈子:“江宇,我找你,是想问一些……私人的事情。关于韩总。”
江宇的表情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审慎:“姜摄影师,您知道的,韩总的私事,我不便透露。”
“我明白。”姜悦点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我不是要打听他的隐私。我只是……想确认一些我可能错过了的,或者说,误解了的事情。”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项目前期,那些早餐……是他让你送的吗?”
江宇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摇了摇头:“不是。是韩总自己准备的。他……那段时间,每天都会提前到公司,处理好紧急邮件后,绕路去几家您可能喜欢的店。”
姜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鼻尖有些发酸。她强迫自己继续问下去:“那……老街的协调,解决居民工作的问题,还有……终止和林晚那边基金的合作,这些,是他授意你告诉我的吗?”
这一次,江宇回答得很快,也很肯定:“不是。韩总从未授意我向您透露任何工作以外的信息。他只要求用最高效率解决项目障碍,确保您的拍摄计划不受影响。”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林女士那边……韩总处理得很干脆,集团内部有明确的指令,不再进行任何与核心业务无关的文化赞助。这是战略调整。”
每一个答案,都像一块沉重的砖,垒在她已经不堪重负的心上。没有表演,没有刻意邀功,甚至没有想过要让她知道。他只是……在做他认为该做的事情。用他最直接,也最笨拙的方式。
“我……我知道了。”姜悦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低下头,不想让江宇看到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谢谢你的坦诚。”
“姜摄影师,”江宇看着她,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像是同情,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韩总他……不太会表达。但他做事,有他的原则和……方式。”
原则和方式。
姜悦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词。所以,那些在她看来可能是“挽回手段”的举动,或许只是他处理问题和关系的、一贯的“原则和方式”?只是因为对象是她,才显得格外笨拙和……容易被误解?
离开咖啡馆时,外面的阳光正好。姜悦站在街边,却觉得浑身冰冷。从江宇这里得到的确认,非但没有让她轻松,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曾经筑起的那堵墙,有多么厚,多么冰冷,以及……可能对那个试图用他的方式靠近的人,造成了多大的阻碍。
她拿出手机,翻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久久没有落下。
现在打电话过去说什么?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还是“我发现我可能是在乎的”?
无论哪一句,都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合时宜。
她收起手机,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往前走。初春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确认的第一步,已经迈出。答案沉重,却清晰。
而下一步,该如何走?
是继续站在原地,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门,还是……鼓起勇气,去敲一敲那扇可能再也无法开启的门?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因为害怕受伤,就蜷缩在自己的壳里,用冷漠伤害别人,也囚禁自己。
启程,意味着面对未知,意味着可能碰壁,可能再次心碎。
但停留在原地,只有永恒的荒芜和悔恨。
她停下脚步,看着街道尽头那轮即将沉入城市天际线的、橙红色的落日。
至少,她看清了自己脚下的路。
至于前方是断崖还是通途,总要走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