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系统退休干部活动中心坐落在一栋有些年头的苏式建筑里,红砖外墙爬满了常青藤,显得静谧而肃穆。沈熹微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前台一位工作人员热情地指引她到了二楼的会客室。
会客室里,一位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已经等在那里,正是电话里的吴老师。
“沈法官,百忙之中打扰了,快请坐。”吴老师起身相迎,笑容和煦,指了指茶几上泡好的两杯清茶。
“吴老师客气了。”沈熹微落座,目光快速扫过房间。布置简单,书架上多是政策文件和内部刊物,墙上挂着几幅老干部活动的合影。
寒暄几句后,吴老师切入正题:“唉,王明启同志,走得突然啊。我们这些老家伙,听到消息都挺难过的。他以前在调解岗位上,是出了名的认真负责,就是性子有点倔,认死理。”
沈熹微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附和:“是啊,我去看望他时,虽然交流不多,但能感觉到他是个有原则的人。”
“原则是有,就是有时候太较真,容易得罪人。”吴老师叹了口气,像是随口感慨,“听说他退休前,好像还因为一个什么调解案,跟当时一个势头很猛的年轻企业家闹得不太愉快?具体什么事,年头太久,我也记不清了。”
年轻企业家?势头很猛?沈熹微的心猛地一跳!这指向性太明显了,几乎就是在说程宏远!
她按捺住心头的震动,故作好奇地问:“哦?还有这事?王伯伯倒是没跟我提过。是哪位企业家?”
吴老师扶了扶老花镜,眼神似乎有些飘忽,含糊道:“名字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姓程吧?做建材起家的?哎,人老了,记性不行了。”
他越是含糊,沈熹微越是确定。对方在试探她!想知道她了解多少,或者,想通过她确认什么。
“程?”沈熹微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表情,然后摇了摇头,“没听王伯伯提过。他后来意识不太清楚,说话也含糊。”
吴老师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神色如常,似乎有些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转移了话题,开始聊起一些退休老干部的日常活动,不再提及王明启和任何敏感话题。
沈熹微配合着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吴老师将她送到门口,依旧笑容可掬。
离开活动中心,坐进车里,沈熹微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量。
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访谈。吴老师看似随意的几句话,信息量巨大:
1. 他知道王明启与程宏远有过节。
2. 他在试探她是否知情,或者是否从王明启那里得到了什么。
3. 他,或者他背后的人,对王明启和程宏远的往事非常关注。
这个吴老师,和那个匿名者,有没有关联?
她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司法系统退休干部活动中心 吴”。相关信息很少,只有几条无关紧要的活动通知。她又尝试搜索王明启和这个活动中心的关联,同样一无所获。
线索似乎又绕回了原点。
不,还有那条金线。
她发动车子,没有回别墅,而是去了本市最大的图书馆。她需要查阅更专业的、关于中国传统编织工艺,特别是中国结中金线使用寓意的资料。
在图书馆民俗文化区的故纸堆里泡了整个下午,沈熹微终于在一本发黄的、地方性的民俗图志中,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线索。
书中记载,在本市某个现已拆迁改造的老城区,旧时曾有一个名为“金线社”的民间手工艺人社团,尤其擅长在中国结等编织物中,以特定手法融入金线,作为身份识别或传递隐秘信息的标记。这个传统在社团解散后,几乎已经失传。
金线社!老城区!
沈熹微的心脏狂跳起来!王明启的妻子,会不会与这个“金线社”有关?那个中国结里的金线,是不是某种标记?
她立刻根据书中提到的模糊区域,结合王明启早年的住址登记信息,锁定了那个老城区的大致范围——城东区,清河坊一带。那里如今已是高楼林立的商业区,但依稀还能找到一些未被完全拆除的老巷弄。
天色已近黄昏。沈熹微没有丝毫犹豫,驱车前往清河坊。
她将车停在商业区边缘,步行深入那些交错纵横、灯火初上的老旧巷弄。这里与外面的繁华恍如两个世界,青石板路,斑驳的墙壁,偶尔传来老人咳嗽和电视的声音。
她拿着手机,拍下那个中国结金线细节的照片,遇到在巷口乘凉或者摆小摊的老人,便上前礼貌询问,是否认识这种带金线的编织手法,或者听说过“金线社”。
大多数老人都是茫然地摇头。年代太久远了,知道的人恐怕早已作古。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改日再来时,一个在自家门口修理旧藤椅的、看起来年近九旬、耳朵有些背的老爷爷,眯着眼看了她手机上的照片很久。
“这个结……这个金线的绕法……”老爷爷喃喃自语,用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个奇怪的弧度,“有点像……像以前‘金线社’老苏家的手法……”
沈熹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老苏家?您还记得具体是哪一家吗?或者,他们后来搬到哪里去了?”
老爷爷努力回忆着,断断续续地说:“苏……苏玉兰?好像是这个名字……她男人死得早,她一个人靠做手工拉扯孩子……后来……后来好像搬走了……搬到哪里去了……不记得咯……好像是孩子有出息了,接她享福去了……”
苏玉兰!王明启妻子的名字,正是苏玉兰!
线索对上了!
“那您知道她孩子叫什么?或者做什么的吗?”沈熹微急切地追问。
老爷爷摇了摇头,摆摆手:“不晓得咯……多少年没见过了……搬走啦,都搬走啦……”
虽然没能得到更具体的信息,但“苏玉兰”和“金线社”这个关键线索,已经让沈熹微看到了巨大的突破!
王明启的妻子苏玉兰,是“金线社”的成员,擅长用金线做标记。那么,那个中国结里的金线,几乎可以确定是某种有意为之的标记!它可能指向苏玉兰的娘家,指向“金线社”的其他成员,或者……指向某个只有他们夫妻才知道的秘密!
那个匿名者,是否也与这个“金线社”有关?是否是苏玉兰那边的后人?因为某种原因,要借她的手,揭露程宏远和王明启之间的往事?
沈熹微站在渐渐被暮色笼罩的老巷里,看着手中手机上那个中国结的照片,感觉一直笼罩在眼前的浓雾,似乎被这道突然出现的“金线”,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她不知道这道裂缝背后是光明还是更深的黑暗,但她知道,她必须沿着这条金线,继续追查下去。
苏玉兰的娘家,金线社的旧人,以及那个可能存在的、知晓一切内情的“孩子”……
谜团的轮廓,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