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染坊的瓦上,像有谁在天上撒了把珠子。丫丫趴在窗边,看着院角的蜀葵被雨打得歪歪斜斜,花瓣落了一地,心疼得直皱眉——那可是春桃姐说的,能染“蜀锦青”的好材料。
“别愁了,”春桃拿着本线装书走进来,书页上画着各色染样,“蜀葵根才是正经染料,花瓣掉了不打紧。你看这个……”她指着书上的鱼纹,“南边的绣娘能用‘蜀锦青’绣出会变的鱼,日头下是绿的,灯底下是蓝的,咱试试用拓印能不能做出这效果?”
丫丫眼睛一亮,转身就往染缸跑。“蜀锦青”的染液刚煮好,碧亮得像淬了水的翡翠,在缸里泛着冷光。她捞出块半干的白布,往染液里一浸,再提起来时,布面已经绿得发亮,雨光下像块流动的玉。
“得等布半干时拓印,”小石头举着把油纸伞,从后院跑进来,手里捧着块新刻的木牌,“刚刻好的鱼,你看这尾巴翘得够不够?”
木牌上的鱼刻得活灵活现,鳞片的纹路深浅不一,尾鳍张开像把小扇子,果然比小柱子画的“石头鱼”精神多了。丫丫接过木牌,指尖蹭过鱼眼的凹痕,那里刻得格外深,像藏了两颗黑珠子。
雨稍歇时,三人把半干的“蜀锦青”布铺在竹匾上。春桃调了点“真金”粉,兑在墨汁里,搅得匀匀的:“用这个拓,鱼鳞片上能泛金光,更像活的。”
丫丫握着木牌,往墨汁里轻轻一蘸,再往布上一按——碧青的布面上立刻浮出条金鳞鱼,尾鳍翘着,像刚从水里跃出来。“成了!”她笑着要再拓一条,却被春桃按住手。
“慢点,”春桃指着拓印的边缘,“墨汁多了点,晕开的边像被水泡发的,得让石头再把木牌磨磨,边缘收得尖点。”
小石头接过木牌,蹲在门槛上,用细砂纸慢慢打磨。雨珠顺着伞沿滴在他的蓝布裤上,洇出深色的圈,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盯着鱼鳍的边角,磨得专注又仔细。丫丫看着他低头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雨里的染坊,比平时更静,也更暖。
小柱子举着个陶碗跑进来,碗里盛着刚钓的小鱼,银闪闪的在碗里蹦:“丫丫姐,石头哥,你们看这鱼!比木牌上的还灵活!”
春桃笑着捏起条小鱼,往布上的鱼影旁一比:“还真是!这尾巴的弧度都一样,石头刻的时候,莫不是照着活鱼刻的?”
小石头的耳根红了红,把磨好的木牌递过来:“试试这个。”
丫丫重新拓印,这次的鱼影边缘利落,金鳞在碧青的布上闪着光,真像有条活鱼游进了布纹里。雨又下了起来,打在布上,水珠顺着鱼影滑落,像鱼在甩尾溅起的水花。
“太像了!”丫丫拍着手笑,“等晒干了,在灯底下看,准能变颜色!”
小石头看着她沾了墨汁的指尖,像点了几颗黑痣,忍不住从兜里掏出块帕子递过去——正是那方绣了蓝草花的帕子,他一直带在身上。“擦擦,”他声音有点低,“墨汁蹭在衣服上不好洗。”
丫丫接过帕子,上面的蓝草花被雨水打湿过,颜色沉了些,却更显鲜活。她低头擦手时,闻到帕子上的松木味混着墨香,心里像被雨泡过的蜀葵根,软软的,透着点说不清的甜。
傍晚雨停时,拖满鱼影的“蜀锦青”布晾在了架上。碧青的布面在夕阳下泛着蓝,金鳞鱼影像是被镀了层暖光,真应了春桃说的“日头下绿,灯底里蓝”。阿婆走过来看,眯着眼睛笑:“这鱼活灵活现的,怕是能招引来水里的鱼群呢。”
丫丫摸着布上的鱼影,忽然想起小石头磨木牌时的侧脸,想起他递帕子时的眼神,想起这雨里藏着的细碎声响——原来有些颜色和心意,就像这“蜀锦青”的鱼,不用明说,在不同的光里,总能透出藏不住的真。
夜里,她把“蜀锦青”的布角夹进染谱,旁边放着那块拓印用的鱼形木牌。在灯下写:“小暑,雨染蜀锦青,鱼影藏金,有光流转。”她犹豫了下,在鱼影旁边画了把油纸伞,伞下两个挨得很近的影子,像把这雨里的暖,都收进了染谱的褶皱里。
窗外的月光落在染缸上,“蜀锦青”的残液泛着幽幽的光,像片安静的湖。丫丫抱着染谱,听着远处的蛙鸣,忽然觉得,这染坊的夏夜,因为这条藏在布上的鱼,变得格外生动,也格外让人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