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月光像层薄纱,铺在染坊的青石板上,亮得能看清晾布架投下的细影。丫丫蹲在“葡萄紫”染缸边,手里捏着块刚拓好葡萄纹的布角,紫色在月光下泛着种温润的冷,像浸了夜露的宝石。
“还没睡?”小石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布角差点掉进染缸。
她回头,看见他抱着捆干松枝站在廊下,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松枝上的树脂在光下闪着点点亮。“在看这紫,”她笑着举起布角,“白白天沉多了,像藏了月光。”
他走过来,把松枝往炭盆边一放,蹲在她旁边看染缸。深紫色的染液里浮着层月光,像揉碎的银箔。“葡萄紫就该这样,”他说,“白天亮得扎眼,夜里才显出稳当劲,像些搁得住的心思。”
丫丫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的布角被捏得发皱。搁得住的心思——他是在说那些藏在葡萄纹里的话吗?是刻在狐狸眼里的金粉,是能抗三季雨的明矾,还是刚才他递藤条时,手心的温度?
“小柱子今天拓的葡萄,歪得像小虫子,”她赶紧岔开话,声音却有点发飘,“你还夸他有灵气。”
“本来就有,”他捡起根松针,在染液上轻轻划,激起的涟漪把月光搅成碎银,“歪有歪的活泛,总比刻死了强。”他忽然转头看她,目光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你说,是不?”
丫丫的呼吸顿住了。他的眼睛离得很近,睫毛上像落了层霜,里面映着她的影子,还有染缸里的紫,天上的月。她想说“是”,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看见他眼里的光,像两簇藏在紫布下的炭火,暖得让人心慌。
远处传来狗吠声,打破了这片刻的静。两人慌忙移开目光,像被风吹散的两朵云。丫丫低头看布角,发现上面的葡萄纹被月光照得透亮,像串真的葡萄悬在眼前,酸得人舌尖发颤。
“该添炭了,”小石头站起身,往炭盆里加了块松枝,火苗“腾”地起来,映得他侧脸发红,“夜里凉,别蹲太久。”
“嗯,”丫丫也站起来,手里的布角被攥得温热,“你也早点睡,明天还要去采苏木。”
他“嗯”了声,却没动,只是看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像在数着火星子。松枝烧得“噼啪”响,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投得忽长忽短,像段没说出口的话,被拉得老长。
丫丫转身往屋里走,脚步却有点沉。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见他还蹲在染缸边,月光落在他肩上,像落了层雪。染缸里的“葡萄紫”泛着光,把他的影子泡成了紫,像幅没干透的画。
她忽然想起春桃姐说的,染料要等,等它沉淀,等它入味,等它和布纹真正融在一起。或许人心也是这样,得在染坊的月光里泡着,在炭盆的暖意里焐着,在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里缠着,才能慢慢染出想要的颜色。
夜里,丫丫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像染布时布面掠过空气的响。她摸出枕头下的染谱,借着月光翻到“葡萄紫”那页,上面的葡萄藤画得歪歪扭扭,旁边写着“藤下染布声,比葡萄还甜”。
笔尖还在,她犹豫了下,在旁边添了行小字:“月光下的染缸,藏着比紫更深的色。”
写完,她把染谱抱在怀里,像抱着个沉甸甸的秘密。窗外的月光还在淌,染缸里的“葡萄紫”还在轻轻晃,像在说:别急,好颜色,都是熬出来的。
第二天清晨,丫丫去染缸边看,发现水面漂着片松针,在紫色的液面上转出个小小的圈,像谁夜里来过,用松针写下又抹去的画。她笑着把松针捞出来,夹进染谱,放在那行小字旁边。
或许,有些心事不用说明,像这松针,这月光,这染缸里的紫,悄悄落在日子里,就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