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没散,染坊的木窗就被推开了条缝,冷丝丝的空气钻进来,带着潮湿的泥土味。丫丫刚把茜草放进石臼,就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小柱子踩着板凳往晾布架上爬,没站稳摔了下来,手里的木槌滚到了她脚边。
“慢点!”丫丫赶紧转身扶他,看见他手肘擦破了皮,渗出点血珠,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总毛手毛脚的。”嘴上说着责备的话,手却已经抓过药箱,拿出纱布和药膏。
小柱子噘着嘴不说话,任由她给自己包扎。药膏触到伤口时他疼得龇牙咧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石臼里的茜草:“丫丫姐,这就是能染红色的草吗?看起来跟路边的杂草没啥两样啊。”
“等会儿染出来你就知道了。”丫丫笑着把捣碎的茜草倒进染缸,热水一冲,原本清澈的水立刻变成了绛红色,像融化的胭脂。“茜草得用热水煮,还得加点明矾固色,不然染出来的布容易褪色。”
小柱子蹲在染缸边,看着绛红色的水纹发呆,忽然伸手想摸,被丫丫一把拍开。“刚煮好的水烫得很,你想把手烫熟吗?”她拿出块白布放进染缸,“得先浸半个小时,让布吸足颜色。”
布在染缸里慢慢舒展,原本雪白的棉布渐渐染上了浅红,像少女害羞时的脸颊。小柱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忽然想起昨天小石头刻的木牌,上面的小狐狸嘴里就叼着这样的红果子。
“丫丫姐,小石头哥是不是喜欢你啊?”他忽然冒出一句,吓得丫丫手里的木棒都掉进了染缸。
“小孩子家懂什么。”丫丫捞起木棒,脸颊有点发烫,“赶紧看你的染布,别瞎问。”
小柱子却不依不饶:“我娘说,男生总给女生送东西,就是喜欢她。小石头哥总给你送木牌,上次还偷偷把你晾在外面的染布收进屋里,怕被雨淋着。”
丫丫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像染缸里翻腾的布。她确实发现过几次,晾在外面的染布总被人悄悄收进屋檐下,当时只当是风吹的,现在想来,倒真像是小石头会做的事——他总是这样,嘴上不饶人,做事却比谁都细心。
“别乱说,他就是……就是看我忙不过来。”丫丫硬着头皮解释,手里的木棒却在染缸里搅出了一圈圈涟漪,把绛红色的水纹搅得乱七八糟。
小柱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指着染缸喊:“丫丫姐,布变成红色了!”
丫丫这才回过神,看向染缸。原本浅红的布已经变成了鲜艳的绯红,像天边的晚霞落在了棉布上。她赶紧把布捞出来,拧干水分,往竹竿上一挂,绯红的布料在晨雾里轻轻飘荡,像朵盛开的花。
“真好看。”小柱子仰着头感叹,“比我娘绣的红牡丹还好看。”
丫丫看着那抹绯红,心里的乱麻忽然就解开了。管他小石头是不是故意的,能染出这么好看的颜色,能有小柱子这样的小徒弟陪在身边,这样的日子已经够好的了。
“等晾干了,给你做个新书包。”她笑着揉了揉小柱子的头发,手感软软的,像刚出炉的。
小柱子立刻欢呼起来,刚才摔疼的手肘仿佛都不疼了。
这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小石头背着捆柴走进来,看见晾在竹竿上的绯红布料,脚步顿了顿。“这是……茜草染的?”他放下柴捆,走到布料前,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像是在确认颜色的真假。
“嗯,刚染好的。”丫丫点头,看见他手背上沾着点墨渍,忍不住问,“又去刻木牌了?”
小石头的耳朵红了红,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是块新刻的木牌,上面的小狐狸嘴里叼着朵红牡丹,比上次的精致多了。“昨天看你染红色,随便刻的。”他说得漫不经心,眼神却飘向了别处。
丫丫接过木牌,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指尖,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赶紧缩回手。“刻得挺好的,谢了。”她把木牌放进染谱,正好压在小柱子画的涂鸦旁边,一精致一稚嫩,倒像是一对有趣的伙伴。
小石头看着她把木牌收进染谱,嘴角悄悄勾起个微小的弧度,快得让人抓不住。“今天要染多少布?我帮你劈柴。”他扛起斧头走向柴堆,动作利落得像阵风。
丫丫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今天穿的粗布褂子上,别着朵晒干的茜草花,红色的花瓣在粗布上格外显眼,像他藏在心里没说出口的话。
小柱子凑到她身边,小声说:“丫丫姐,你看小石头哥的褂子。”
丫丫笑着点头,往染谱上添了一行字:“茜草染红了布,也染红了某人的衣角。”
绯红的布料在晨雾里慢慢舒展,像一页被染透的信纸,写满了染坊里藏不住的暖意。丫丫看着那抹红,忽然觉得,就算永远猜不透小石头的心思,就这样让绯红的布料挂满晾布架,让木牌上的小狐狸永远叼着花,也是件很美的事。
毕竟,能把日子染成这样鲜艳的颜色,本身就是种难得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