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风带着桂花香,漫进染坊的每个角落。小石头踩着板凳,够着院角那棵老桂树的枝头,金黄金黄的小花落了他满身,像披了件香扑扑的金纱。他把摘下的桂花往竹篮里塞,花瓣簌簌往下掉,在青石板上铺了层碎金。
“轻点摘,别把枝桠弄断了,”阿禾举着竹筐在下面接,“阿姐说桂花得连枝折,带着点叶子,香味才留得久,染出来的布像浸了月光,暖乎乎的。”
小樱坐在廊下,把桂花和叶子分开:“这花用来染‘月黄昏’,得用蜜糖腌一腌,颜色才够润,像刚熔的金;叶子煮水是浅褐,能给金布打底,让黄色不飘,沉得像秋阳。”她指尖沾着点金黄的花粉,蹭在白布上,像落了颗小星星。
梭子搬来新做的染缸,缸沿上刻着圈桂花:“这缸专用来染桂花布,加了点松烟墨调底色,染出来的黄里带点暖褐,像黄昏时的月亮,不刺眼,却够亮。”他往缸里舀了瓢井水,水面映着桂树的影子,像把整棵树都泡在了水里。
阿婆坐在竹椅上,用筛子筛着桂花,金黄的花瓣从筛眼里漏下来,像场香雪。“这花得筛掉花梗,不然染出来的布会带点涩味,”她指着院里的灶,“腌好的桂花得用温火蒸,火大了会焦,香味就变苦了,白瞎了这好花。”
小石头守在灶台边,眼睛盯着蒸屉里的桂花,蒸汽裹着甜香扑了满脸,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像只贪嘴的小獾。桂花蒸得软了,用木杵捣成泥,混着蜜糖倒进染缸,金黄的浆汁在水里漫开,像把月光揉碎了撒进去。
“加把明矾,”小樱用长杆搅动染缸,“这颜色娇,得固牢了,不然洗两次就成了米白,像褪了色的秋。”她把浆汁搅得匀匀的,水面泛着层温润的光,像块流动的琥珀。
拓桂花时,阿禾把晒干的花瓣用米糊粘在白布上,摆成个小小的圆,像轮满月。“这样染出来,像布上落了场桂花雨,”她粘得格外轻,生怕碰碎了脆生生的花瓣,“看着就甜。”
小石头学着拓,却总把花瓣粘成一团,金黄的汁晕开像块脏斑。他急得抓头发,阿禾却笑着说:“团在一起才像真的落花堆,自然着呢。”她帮他把晕开的地方补了几朵散花,倒像故意设计的景致。
傍晚时,染好的“月黄昏”布晾在了架上。暖黄的布面衬着金黄的桂花拓纹,风一吹,满院的甜香跟着晃,像把整棵桂树都搬在了布上。路过的糕点铺掌柜闻着香进来,看见布直咂嘴:“这布比我的桂花糕还香!给我留三匹,我要做些点心匣子,让买糕的人看着就嘴馋。”
“这里面真加了蜜糖呢,”小石头骄傲地说,“阿婆说这样才叫‘月黄昏’,甜得像把月光酿成了蜜。”
掌柜笑着说:“我那小孙女总爱偷摘院里的桂花,给她做件小袄,穿着像揣了罐桂花糖,准保天天乐呵呵的。”
夕阳把“月黄昏”布染成了橙金色,像浸了晚霞的蜜。小石头翻开新染谱,在上面画了棵老桂树,旁边写着“桂花蜜糖腌染月黄昏,叶汁打底,干花拓纹,香浸骨,秋之甜”,字旁边还画了只小蜜蜂,正扎在桂花里采蜜。
阿禾在蜜蜂旁边画了片小小的桂树叶:“有花有叶,才像真的桂树。”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桂花香顺着窗缝钻进来,和炭盆的暖混在一起,像杯温好的甜酒。阿婆用“月黄昏”布给两个孩子各缝了个小荷包,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闻着香得让人发困。小樱和梭子在清点布料,偶尔低头说句话,声音轻得像花瓣落地。
小石头枕着新做的桂花枕,闻着甜香,听着窗外的虫鸣,忽然觉得,这染坊的秋,就像这“月黄昏”布,藏着太多的暖——在蜜糖腌的花里,在温火蒸的香里,在伙伴补画的叶里,把每个带着桂香的日子,都染成了含在嘴里的糖。
第二天一早,他发现窗台落了只小蝴蝶,翅膀是淡淡的金,停在荷包上,像被香味引来了。他赶紧翻开新染谱,在小蜜蜂旁边画了只蝴蝶,心里想,原来这染坊的布,连秋夜里的精灵都能引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