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一过,天就像被人拧干了的布,清清爽爽的。染坊后院的晒谷场上,阿婆正把新收的红豆、绿豆、黄豆摊在竹匾里晒,五颜六色的豆子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像撒了满地的宝石。
小石头蹲在旁边,手里捧着个小竹筛,把混在红豆里的小石子捡出来。“阿婆,这些豆子能染布不?”他捏起颗红得发亮的红豆,对着太阳看,豆壳上的纹路像幅小画。
阿婆用木耙子把豆子耙得匀匀的:“咋不能?红豆煮水染出来是淡粉,绿豆能出浅绿,黄豆调了草木灰,能染出像秋梨一样的黄。”她指着墙角堆着的南瓜,“连南瓜蒂都有用,煮出来的水是赭石色,像老树皮,做鞋面最结实。”
小樱抱着摞白布从染坊出来,听见这话笑着接茬:“小石头想做‘五谷布’?那可得把每种豆子都试试,染出的布拼在一起,像幅秋收图。”
梭子扛着新做的晒布架进来,架杆上还带着松木的清香。“城里布庄来信,说要批‘秋实布’,印上稻穗、麦穗的纹样,给学堂做新课本的封皮。”他把架子支在晒谷场边,“正好用阿婆说的南瓜蒂水调底色,再拓上金箔剪的麦穗,看着就沉甸甸的。”
说干就干。小石头自告奋勇要煮豆汁,把红豆、绿豆、黄豆分别倒进三个陶罐,坐在灶膛前守着。火舌舔着罐底,“咕嘟咕嘟”的声响里,红豆水先变成了淡红,像掺了胭脂的溪水;绿豆水泛出黄绿,像刚摘的秋梨;黄豆水则成了温润的鹅黄,像阳光下的蜂蜜。
“慢点倒,别洒了!”小樱拿着木勺,把煮好的豆汁小心地滤进染缸。滤布上残留的豆皮散发着熟香,惹得小石头直咽口水。
阿婆把南瓜蒂扔进另一个大缸,加了把草木灰:“这颜色得煮久点,让蒂子里的涩味都出来,染在布上才够沉,像秋后的土地。”她用长杆搅了搅,缸里的水渐渐变成深褐色,带着点土腥气,却让人觉得踏实。
拓麦穗纹样时,小石头的手总抖。金箔剪的麦穗轻飘飘的,一不留意就被风吹跑,他气得直跺脚。梭子教他用米糊把金箔粘在拓板上:“稳住气,就像你染布时搅缸,心定了,手就不抖了。”
果然,他屏住呼吸,慢慢把拓板按在布上,再轻轻揭开,金黄的麦穗就印在了赭石色的布面上,像田里刚成熟的稻穗弯着腰。“成了!”他举着布欢呼,鼻尖沾着点金粉,像落了颗小星星。
晒谷场的风带着谷物的香,把染好的“秋实布”吹得轻轻晃。红豆染的粉布、绿豆染的绿布、黄豆染的黄布,还有南瓜蒂染的赭石布,挂在晒架上,像把整个秋天都铺了开来。路过的农夫看直了眼:“这布真像咱地里长出来的,看着就喜庆!”
小石头骄傲地挺起胸:“这里面还有红豆、绿豆呢,都是阿婆晒的好豆子!”
傍晚收工时,阿婆用晒好的豆子煮了锅杂粮粥,红豆的沙、绿豆的面、黄豆的香混在一起,稠得能粘住勺子。“多吃点,”阿婆给小石头碗里又盛了勺,“这些豆子不光能染布,还能养人,吃了有力气干活。”
小石头捧着碗,看着窗外晾着的“秋实布”在暮色里泛着暖光,忽然觉得,原来秋天的颜色都藏在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里——在饱满的豆荚里,在沉甸甸的稻穗上,在染坊的缸里,也在这碗冒着热气的粥里,踏实又温暖。
夜里,他把印错了的麦穗拓板收进工具箱,上面还沾着点金粉。摸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纹路,他想起梭子说的“心定了,手就不抖了”,忍不住笑了。或许自己就像这些晒在场上的豆子,得在染坊的日子里慢慢晒、慢慢熬,才能染上最正的色,长出最稳的性子。
第二天一早,布庄的人来取“秋实布”,看着那些带着谷物香气的布料,直夸:“这布有魂,带着咱庄稼人的实在劲儿!”小石头听了,悄悄把一块印着最周正麦穗的布角折起来,打算下次去山里时,给小狐狸的窝里垫上——让它也尝尝,这秋天的暖是什么味道。
晒谷场的豆子还在继续晒,阳光把它们晒得越来越亮。小石头蹲在旁边,捡着豆子里的小石子,心里却像揣了颗刚煮好的红豆,暖暖的。他知道,这些豆子会变成染缸里的色,变成布上的纹,变成日子里的甜,像这染坊的时光,慢慢熬,总能熬出最浓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