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手臂缠着浸过紫苏水的布条,青紫色的瘀痕透过布面隐隐可见。小樱蹲在旁边给她换药,指尖的银线不小心勾住了布条,惊得她手一抖,药汁洒在靛蓝布裙上,洇出朵深色的花。
“别怕,”阿婆按住她的手,指腹带着老茧,却稳得像染坊的青石缸,“当年我跟你太爷爷躲兵灾,比这凶险十倍的阵仗都见过。”她忽然从枕下摸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本泛黄的线装书,封面上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符号——竟和那个女人要绣的扭曲符号有七分像。
小樱和梭子同时瞪大了眼。阿婆用没受伤的手摩挲着封面:“这是太爷爷留下的《异纹考》,里面记的都是些不能随便绣的纹样。你看这个‘锁魂纹’,说是早年有些邪门法子,用生人血混着特殊染料绣出来,能……”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能拘人的念想。”
梭子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那个女人要的就是这个?她拿‘时光布’搞这些歪门邪道?”
阿婆点头,翻开书页:“你们看这注解,说破解的法子就在寻常染缸里——用七七四十九种草木灰混合晨露,再加上染匠自己的血,调成‘破邪浆’,泼在纹路上,就能让邪纹失效。”她看向窗外的染缸,“咱们时光小筑的老缸,用了三十年,缸底的草木沉淀比书里记的还足。”
小樱忽然想起什么,跑回染坊翻找,回来时手里举着块没绣完的“时光布”——正是用那个女人给的黑绸缎拆的线,混着新棉纺的。布面上还留着半截扭曲的符号,在晨光里看着竟有些发暗。
“这布有问题,”她指着布面,“我拆的时候就觉得线芯发黏,像裹着油。”
梭子凑过去闻了闻,脸色骤变:“是桐油!书里说拘魂的邪染,都要用陈年桐油调颜料,这样邪纹才不容易褪色。”他忽然转身往外跑,“我去后山采晨露!再挖些艾草、菖蒲的根,都是辟邪的!”
接下来的两天,时光小筑像座备战的堡垒。小樱守着老染缸,每天天不亮就收集草木灰,阿婆忍着伤教她按比例混合;梭子则带着小雅在附近山里打转,采回来的草药堆满了半间屋,还特意从李木匠那里讨了把桃木刻刀,说要防身。
第三天傍晚,天边滚着乌云,眼看就要下暴雨。那个戴黑帽的女人果然带着人来了,这次来的不止之前那几个,还多了两个穿黑袍的人,手里捧着个铜盆,盆里不知道盛着什么,腥气老远就能闻到。
“把破邪的法子交出来,”女人站在染坊门口,声音比上次更沙哑,“不然今天就烧了你们这破地方!”
阿婆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异纹考》:“邪门歪道,见不得光。有本事就试试,看看是你们的邪纹厉害,还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染缸硬气!”
女人冷笑一声,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梭子立刻把小樱和阿婆护在身后,手里的桃木刀举得高高的,手心却在冒汗。小樱偷偷往染缸那边退,手里握着个装满“破邪浆”的陶罐——那里面掺了她今早割破手指滴的血,浆水泛着淡淡的金红,像掺了朝霞。
眼看那些人就要冲过来,突然“轰隆”一声雷响,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染坊门口的青石板顿时湿滑,冲在最前面的人脚下一滑,正好撞在小樱身上。她手里的陶罐脱手而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破邪浆溅得满地都是,正好泼在那两个黑袍人捧着的铜盆上。
只听“滋啦”一声响,铜盆里冒出黑烟,腥气瞬间变成焦糊味。黑袍人惨叫着扔掉铜盆,露出里面的东西——竟是些头发和指甲混着黑色的膏体,看得人头皮发麻。
“我的‘引魂膏’!”女人尖叫着扑过来,却被地上的破邪浆溅到裤脚,布料立刻像被虫蛀般烂了个洞。她惊恐地后退,“你们真的配出了破邪浆?”
阿婆站在雨里,声音穿过雷声:“邪不压正!你用桐油裹邪纹,用生人血调染,早就违了天地规矩,真当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是摆设?”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扬手撒了出去——里面是晒干的紫藤花和紫苏叶,混着桃木碎屑,被雨水一浇,散发出浓烈的草木香,呛得那些人连连后退。
梭子趁机冲上去,一把夺过女人手里的匕首,用桃木刀指着她:“再敢胡来,就把你这些龌龊事报官!让所有人都看看你干的好事!”
女人看着烂掉的裤脚,又看看满地冒白烟的邪物,眼神里终于露出了惧意。雷声越来越响,闪电劈开乌云的瞬间,正好照在她没被帽子遮住的脸上——那里竟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像朵没开的恶花。
“我们走!”她狠狠瞪了小樱一眼,带着人狼狈地钻进雨里,连掉在地上的铜盆都没敢捡。
雨越下越大,染坊门口的破邪浆被冲刷着,顺着水沟流进老染缸。小樱趴在缸边看,只见缸底的沉淀忽然翻涌起来,泛出层层金晕,像有无数颗小星星在水里跳。
“成了,”阿婆松了口气,往缸里扔了把紫苏叶,“老缸认了这破邪浆,以后再不怕那些歪门邪道了。”
梭子把桃木刀插回腰间,浑身湿透地走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被雨淋湿的“时光布”——正是上次没绣完的那块,上面的邪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露出底下混纺的新棉,白得像雪。
“以后再也不接这种怪活了,”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笑了,“还是绣咱们的紫藤花、紫苏叶踏实。”
小樱点头,伸手去接他递来的布,指尖不小心碰到一起,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上却比刚喝了紫苏茶还暖。雨幕里,老染缸的水面泛着金晕,混着雨打紫藤叶的“沙沙”声,像首安稳的歌。
阿婆看着他们,悄悄把《异纹考》收进怀里。她知道,有些邪祟会被打跑,但生活里的风浪还会再来。可只要这染缸还在,只要孩子们手里的针线还在,时光小筑就永远有破局的法子——就像那些草木染的布,看着柔软,却经得住风雨,经得住时光。
暴雨停时,天边挂起道彩虹,一头搭在染坊的晒布架上,一头落在后山的竹林里。小樱和梭子蹲在染缸边,看着缸里渐渐平静的水面,忽然同时伸手,在水里捞起颗被雨水冲进来的紫藤花瓣。花瓣上还沾着点金红的破邪浆,在阳光下闪着光,像颗小小的、安稳的星。